30三六年
胡文怡死于第三天清晨。一大早换班後,负责巡查的宪兵挨个检查关押犯人的牢房,走到胡文怡这间时,却只看见地上大片已经凝固的血迹,还有茅草铺上一具冰冷的尸体。他顿时发出一声尖叫,很快,地牢里充斥着杂乱的脚步声。胡文怡是自杀。那一天夜里,待巡检的宪兵离开後,她撕裂身上的伤口,让温热的血液一点一点流尽,然後在一片寂静中,等待着死亡。徐应明为她收了尸。去宪兵司令部认领时,岩崎隆司眼神锐利地盯着她,说:“共党会为自己牺牲的同志收尸下葬。”徐应明只是说:“她是我的朋友。”胡文怡生前曾被注射过大量生化药物,身上的皮肤已经大片腐烂,脸颊塌陷,筋骨断裂,若非相熟多年,徐应明几乎要认不出她来。她将胡文怡安葬在了郊外的青山上,不远之外溪水潺潺,玉兰树葱郁的绿叶打下一片阴凉。她站在碑前,静立许久。周先良在一间成衣店的密室里约见了徐应明。一见面,她就劈头盖脸地质问她:“你们加入组织的时候都宣过誓,还记得自己当初的誓言吗?”徐应明沉默了一会儿,说:“忠于党国,忠于领袖。我都记得。”“那好,我问你,”周先良眯起眼睛打量着她,“谁让你擅作主张去给胡文怡认尸的?”她愣一下,说:“你跟踪我。”“徐应明,”周先良擡高了声音,“你要记住你是党国的特工!”“她也是你的家人。”“你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知道。”徐应明擡起头看她:“岩崎隆司没有抓到周先礼,是你通知他撤离的。”说完,她看见周先良怔一下,垂下目光。“你应该知道,日本人想要用胡文怡的尸体引出上海的共党。”周先良放缓了语气,“这不是一个成熟特工应该做的事情。”徐应明却盯着她,认真道:“如果你真的担心我身份暴露,就应该立即安排我撤离,而不是龟缩在这里浑浑度日。”顿了顿,补充说:“我可以确定,岩崎隆司已经知道我就是打入研究所的间谍。迟迟不动手,只是因为保持现状,于他而言,暂时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可是之後如何,谁…
胡文怡死于第三天清晨。
一大早换班後,负责巡查的宪兵挨个检查关押犯人的牢房,走到胡文怡这间时,却只看见地上大片已经凝固的血迹,还有茅草铺上一具冰冷的尸体。他顿时发出一声尖叫,很快,地牢里充斥着杂乱的脚步声。
胡文怡是自杀。那一天夜里,待巡检的宪兵离开後,她撕裂身上的伤口,让温热的血液一点一点流尽,然後在一片寂静中,等待着死亡。
徐应明为她收了尸。
去宪兵司令部认领时,岩崎隆司眼神锐利地盯着她,说:“共党会为自己牺牲的同志收尸下葬。”
徐应明只是说:“她是我的朋友。”
胡文怡生前曾被注射过大量生化药物,身上的皮肤已经大片腐烂,脸颊塌陷,筋骨断裂,若非相熟多年,徐应明几乎要认不出她来。
她将胡文怡安葬在了郊外的青山上,不远之外溪水潺潺,玉兰树葱郁的绿叶打下一片阴凉。她站在碑前,静立许久。
周先良在一间成衣店的密室里约见了徐应明。一见面,她就劈头盖脸地质问她:“你们加入组织的时候都宣过誓,还记得自己当初的誓言吗?”
徐应明沉默了一会儿,说:“忠于党国,忠于领袖。我都记得。”
“那好,我问你,”周先良眯起眼睛打量着她,“谁让你擅作主张去给胡文怡认尸的?”
她愣一下,说:“你跟踪我。”
“徐应明,”周先良擡高了声音,“你要记住你是党国的特工!”
“她也是你的家人。”
“你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知道。”
徐应明擡起头看她:“岩崎隆司没有抓到周先礼,是你通知他撤离的。”
说完,她看见周先良怔一下,垂下目光。
“你应该知道,日本人想要用胡文怡的尸体引出上海的共党。”周先良放缓了语气,“这不是一个成熟特工应该做的事情。”
徐应明却盯着她,认真道:“如果你真的担心我身份暴露,就应该立即安排我撤离,而不是龟缩在这里浑浑度日。”
顿了顿,补充说:“我可以确定,岩崎隆司已经知道我就是打入研究所的间谍。迟迟不动手,只是因为保持现状,于他而言,暂时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可是之後如何,谁又说得准呢?”
周先良的目光躲闪了一瞬,她并不看她,落在徐应明的眼里,却是有了答案。
心中揪得有些难受,她问:“总部不同意我的请求?”
周先良叹口气,闭上眼,摇摇头:“没有回复。”
徐应明不再说话。半晌,她认命似的轻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先良姐,看在当年的份上,你能不能告诉我,胡文怡她……究竟是怎麽回事?”
周先良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她轻轻转着桌面上的茶杯,直到褐色的茶水飞溅一滴落在桌子上。她擡起头,看着徐应明,说:“你猜的不错,是我下的命令。”
那是一九三六年的夏天。
入伏,晌午。周先良正在办公室里批着文件,窗外的蝉噪声此起彼伏,闹得人一阵躁动。屋内,电风扇吱呀地磨着,递来这炎炎暑热中一丝清凉。
走廊里传来匆忙的脚步声,秘书来不及通报便推门而入。
周先良皱起眉,有些不悦地看向来人:“人都抓回来了?”
秘书点点头,汇报说:“那姓张的没骗人,兄弟们在北站抓到三个共党,其中一个应该就是他的上线。”
周先良放下钢笔,想了想,站起身说:“去看看。”
秘书站着没有动。
“怎麽了?”
“处长,”他小心翼翼地提醒,“是您的弟弟,还有胡小姐。”
周先良一怔,显然没有料到竟是这样的结果。她沉着脸踱步到窗前,手指不自觉地扣住窗台上盆栽的枝叶,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秘书在身後低着头,屏气凝息不敢出声。
“现在什麽情况?”
“都押在审讯室,庞队长已经在审杨保霖了,”秘书回答说,“周先生和胡小姐……下面的人不敢擅作主张,还请您定夺。”
周先良闭上眼,深吸口气,手下的花枝被猛地折断,发出清脆一声。
“把他们三个分开关押,”周先良命令道,“通知庞宋,我只给他两个小时,不管用什麽手段,务必要让杨保霖开口。”
她顿了顿,接着吩咐:“把周先礼给我带上来,我要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