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悬念地,徐应明抢走了副本。她接受过特工训练,身手自是强于自己,但是胡文怡还是没有想到,那天夜里,她会来找她。
她说,我们不是敌人。
她还说,我们自己内部不能再损耗力量了。
胡文怡于是知道,她还是从前自己认识的那个徐应明。
十二
从报纸上得知徐从道的死讯时,胡文怡心中的第一念头是,徐应明怎麽样了?
她来不及多想,又一个意外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先前决定投诚与他们合作的僞警察局副局长曾鹏,再一次反水,直接威胁组织。
胡文怡和沈志荪制定了锄奸计划,却不想徐应明竟也会出现在那里。她亲眼看着她像发了疯一样虐杀着那个人,宣泄着胸中长久压抑的郁气。整条小巷的路面几乎要被流淌的鲜血淹没。
胡文怡担心她出事,于是在征得沈志荪同意後,便将人带回到他们安全屋里。
她没有留下来听他们的谈话,待她清理完血迹回到屋子里时,徐应明早已不见了踪影。
胡文怡不是因为曾鹏之死被捕,却是因为他的死而牺牲的。
她一向行事谨慎,却终归是百密一疏——特高课在城南电台处发现了未来得及销毁的情报,上面赫然是胡文怡的字迹。
十三
周先礼撤回根据地,他来不及悲伤,便被组织一道命令安排回了延安抗大接受军事培训。
再後来,他又去了重庆。
他在那里再一次看见了徐应明,可他同时看到的还有她残害自己同志的消息。
原来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十四
他终于可以去悼念亡妻了。
沈志荪告诉了他胡文怡安葬的地点,但是他没有想到,徐应明竟然也在那里。
她依旧是穿着那一身军装,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墓碑前,身影竟显得有些落寞。
你怎麽在这?周先礼皱了皱眉,走到她的身边,站定问道。
徐应明没有看他。文怡至死都在保护我。她说,现在胜利了,我来看看她。
文怡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让你和我们走到一条路上来。周先礼说,只可惜,我们谁都没有办法完成她的遗愿了。
你们代表团的人不是还在谈判吗?徐应明沉默了一会儿,说,只要谈判顺利,哪里还有什麽两条路?
周先礼却不再说话。
他蹲下身来,伸手轻轻地拂过墓碑。
文怡,你看到了吗?日本投降了,我们胜利了。
徐应明的眼眶也渐渐湿润。
下山时,两人一路无言。直至快到了山脚下,周先礼忽然停下脚步,开口对徐应明说: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如果当初我不撤离,会不会今天站在这里迎接胜利的人,就是她。
他顿了顿,眼中竟是无尽的哀伤。
可是再想一想,这就是一个无解的局,文怡躲不掉,我也躲不掉。
徐应明看着他,却似乎又在看另一个人。她哀叹一声说:活着的人,总要比死去的,承受更大的痛苦。
十五
一九三八年,上海,程新元被曾经的好兄弟黄行庄诱捕,不幸牺牲。
一九四一年,76号特工总部袭击上海第一特区地方法院,黄汝琼遇难牺牲。
同年,胡文怡身份暴露,遭日本宪兵队逮捕,酷刑之下拒不吐露一字。三日後,牺牲于四川北路大桥监狱。
一九四六年,黄行庄以汉奸罪被判处无期徒刑,两年後病死狱中。
一九五二年,徐应明所在参谋部于朝鲜战场遭遇轰炸,遇难牺牲,尸骨无存。
二十年後,周先礼在狱中结束了自己漫长而孤独的一生。
至此,年少同学今作鬼,半生飘零死生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