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痂新伤2
李鹤的右手正往外淌着鲜血,白骨微微显露。
那是他在江洲灵智回归後的下一刻,为荼礼挡下攻击而造成的伤口。他只觉是灵智归位有误,转头见二人都不见了身影,立马甩符去追。
他沉声道:“江伯?”
“是我。”
“那您这是做什麽?”
“杀掉一些为祸人间的祸害,”江洲说,“我既同你师傅交好过,今日便不能眼看着他的徒弟误入歧途。”
李鹤手腕暗暗发力。他知道这很明显就是江洲,而荼礼古怪之处颇多也是确实,然而···
他朗声在夜风中道:“首先,您和我师傅早已断绝关系几十年,且不说您有没有资格替我师傅指导我,就是我师傅亲自来,要杀她,也合该要有个合理合法的理由。”
“如果我说,她是受神旨来祸害人间的东西,”江洲将四尺竹竿横于身前,鎏金符文一圈圈从竿身浮起,脱离,旋绕在空中,“或者说,根本就是神祇呢?”
若是前者,那麽,罪无可恕;若是後者,则完全没有像是否要酌情留村长性命的考虑必要。
自天地初生到水生动物进化出四肢,两栖动物演变成为人类,能够肆意掌控世间植物的神祇就那麽一个。
而那个神祇,该在五十年前的衆神之战中,剥夺神智,关于无间,永世不见光明。
事实上从没有人类见过无间长什麽模样,只能从当年英雄和石型具化体的些许描述中,从流传下来的添砖加瓦加以粉饰的故事中,窥见一二。
诸神说是将植物神祇丶海洋神祇的神智关于无间,然而,谁见到了?没有人见到过。
李鹤打开那道要施在荼礼身上的符文,声音冷如寒冰:“您去无间见过了?还是她把灵智骨血都剥开了让您看见了?既然没有···”
“当然有!”江洲打断他,“生人阵,你不是也看见了?”
“那个东西在福陵堂为了不被你察觉,用的是我的灵智,我下的阵被改成生人阵,留下来的只有你,不是吗?”
“就连那个村长模样的人,披着人血骨头,内里几缕灵智就可以被阵当成活人,她却不行。”江洲手上召出更多符文,势如浪潮拍打过去,又被李鹤接二连三拦下。
江洲怒吼道:“你究竟在想什麽?!”
李鹤沉下眸色,去了在荼礼面前一贯温和或噙笑的模样,持着松木剑到荼礼面前,剑锋处蓝光幽深,映在荼礼眼底。
“我问个清楚,”李鹤的声音顺着风声传到江洲耳中,振振有声:“她再如何也是我师妹,是生是死,也该由我···和师傅做过决定。”他说着,眼睛紧盯着荼礼,好像要从她的神色丶动作望出什麽来。
江洲见他如此动作,没再出声,却还是不断往那送符文。
荼礼辨别了下,江洲一个江湖行侠仗义的老头,果然还是不会有什麽置人于死地丶专程折磨人的符咒丶符文,那一圈圈泉涌般的符文,不过是打碎灵智之类的用处。
她也不是没被打碎过。甚至还要更狠一些,毕竟神智与骨血的粘合度之大,唯有剥筋剔骨才能撕下一二,否则她怎会还有力气丶能力跳下无间呢?
也不知道那些符文对她有没有用。荼礼垂眸逃了半天李鹤的目光,直到李鹤再次出声,喊了她一声:“荼礼。”
声音有些颤。
荼礼终于擡眼看他,良久良久,叹了一口气,“虽然不太合时宜,还是劳烦,把它送回不周山吧。”
“小礼。”
“我本来不叫这个名字。”荼礼看着那抹蓝光,她很清楚那是什麽,也很清楚,李鹤希望她做什麽。
但这太可笑。有人会用生命来赌一个,生平年龄一概不知的人的善意吗?
李鹤张口,刚想说什麽,被荼礼打断。她的声音温温的,像碗放凉的粥:
“入山陷入幻境的时候,我也看见了相同的场景。你拿剑指着我,跟我说:‘你不该讨回那些动物身上的东西的。’,我就在想,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将被你杀死,那一定是你知道灵智,亦或者神智,究竟是什麽东西的那一天。”
“我本以为那一天···”
“不会那麽早到,是吗。”李鹤说,“你在村长家门口的时候,不,回到这里的时候,你就隐隐觉得要到了,是吗?”
“可你没有停下。”李鹤又将剑往前伸了些,声音极轻,“所以,我相信你是个好孩子。”
灵智散出的光芒愈发明显,从幽深变得有些刺眼。
一根藤蔓从漆黑的山林探出,摇摇晃晃地扭动着身体向上伸去,一个小触角,带着浅红的花苞,握住了剑柄。
常言道,水黑则渊。清澈的水面与其下永远透不进阳光的水底,称为渊。
李鹤总觉荼礼眼睛生得特殊,称不上漂亮却又不能算作凡物,眼下却徒然找到了一个形容词,来诠释那双眼。
渊。李鹤想。
时间在此刻仿佛被拉慢,延展再延展。风声变得冗长,馀光中江洲神色剧变,千百条符文打过来的瞬间,剑柄上的藤蔓猛然发力,朝荼礼的心口刺去。
眨眼间,那把拥有震灵辟邪的松木剑,贯穿了荼礼的心脏。
李鹤不知道自己喊了什麽,但他看见荼礼的身体在自己眼中变得模糊丶放大,最後不见。
他扑过去,搂住她,交叠的双臂却碰到了自己。
···
方圆千里外的镇子,一个简陋的小客栈中。
容貌姣好的女子冲出门:“叫···!”一字刚出,被一只小手捂了回去。
荼礼把门踢上,语气恹恹:“我没事,你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