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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行旅（第2页）

一个孩子，若来得不合时宜，只能催促母亲快些动手清理掉腹中的小小肉身。此後，母与子间虽能彻底切断血缘，但无法剥除彼此身上的罪。

孩子的存在是一种罪，母亲对孩子的扼杀是一种罪，父亲则会轻易获得赦免，翻云覆雨洗刷骨血的污渍，清清白白锻造出下一个分身。

那孕妇对李长海来说，只是案件外附加的麻烦，他需尽警察职责安抚报案群衆。对徐芷柠来说，却是人生的一种可能。

倘若她没有离开县城，倘若她与顾然延伸出其他关系，倘若她腹中也有必须处理掉的小小婴孩……

不知为何，陌生女性的连接经常通过恐惧完成。

她们为对方身上遭受的噩运而恐惧，担心自己握着的那一点幸福被对方夺去，同时又会以彼此命运为镜，试图从中找到关于女人一生的答案。

恐惧，恐惧，恐惧。

恐惧是许多女性的信仰。信徒每逢婚恋丶生育丶更年期等重大人生节点，会集体在道德这本“圣经”的驱动下涌入圣殿朝拜，以期获得赦免。

其实她们只需稍微擡头便可看到，圣坛上不是什麽救世主，而是她们的父亲丶丈夫丶儿子，或一切类父丶类夫丶类子的个人及群体。

徐芷柠凝视那孕妇，那孕妇也在凝视徐芷柠。于她们而言，顾然并不是连通彼此命运的关隘。她们都是女人，仅此而已。

“看够了？”李长海在一旁等得不耐烦。他对孕妇的凝视，只集中于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和有些浮肿的面庞。

徐芷柠没有回答，转身步入公安局大厅。

晨间阳光缓缓流经此处，一面巨大的穿衣镜照亮徐芷柠的前路。她迈过脚下耀眼的河流，随李长海上楼。

还是昨天那个办公室，李长海主动为徐芷柠倒水，态度有变。

“坐。这个案子挺复杂，需要上头特批。”

徐芷柠确实渴了，毫不客气，一饮而进，自己去饮水机续杯。

“然後呢？高铁已经发车。”

“你听我说……”

徐芷柠站起来，面无表情俯视李长海，明显在挑战警察的权威。李长海见惯县城女人胡搅蛮缠，突遇这种无声却锐利的眼神，有些不知所措。

“中午吃什麽？”李长海只能用这种无聊的询问，驱散徐芷柠给他带来的压迫感。“牛肉粉？麻辣烫？黄焖鸡米饭？”

“这才刚过十点。”徐芷柠看了眼墙上的钟。她不敢掏出手机，怕再撞上顾然来电。“不用这麽安抚群衆，快点放我回去就是了。”

救兵到。省局领导抵达会议室，同事让李长海带徐芷柠过去。

乌泱乌泱，满屋子男警察，就连负责接待的都是个年轻男孩。

徐芷柠坐在中间，感觉四面八方都是男人的凝视。这种凝视与饭局上的不同，眼前这群男人眼中有对真相的探寻，和来自灵魂深处的正义感。

也就是说，他们希望徐芷柠过得好，而且不会去掠夺这份好。

尽管男人们发心善良，行为正当，还是用缭绕的烟雾屏蔽掉徐芷柠的情感，希望她无条件配合警方工作，希望她所有的回答都是“是”。

密密麻麻的小字在蓝底PPT上爬行。徐芷柠看得头晕，举手离席，说要出去上厕所。

走廊里回荡着男人们铿锵有力的案情陈述。徐芷柠大概懂了，这是要让她丶李长海还有另外几个警察一起飞去麻国，会会顾然。

徐芷柠又能怎样呢。

她原本只是一桩陈年艳遇的经历者，试图凭一己之力搞定她和顾然的债务问题。

如今，徐芷柠卷入家国级别的宏大叙事，那一百万变得微不足道，警方将她与顾然的陈芝麻烂谷子总结成枯燥无味的文字，在PPT中逐行显影。

徐芷柠重新落座，领导点名问她是否愿意配合。

“愿意。”徐芷柠机械性点头，递给领导满意的答案。“但我还有些工作。”

“这没问题，我们也要走些跨国执法手续。还有什麽要求吗？”

“没。”

“好，散会。”

屋里的男人逐渐散去，李长海叫住徐芷柠。

“中午吃什麽？我们请，但要遵守……”

“明白，有规定。你们平时吃什麽，我就吃什麽。”

“食堂就算了，不好吃。点外卖吧。”

刚才那个领导过来找李长海借火，边抽烟边问徐芷柠，“我女儿想考电影学院，听说都得潜规则？”

徐芷柠接过李长海的手机，选了份套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