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轻声,“醒了么?醒了便吃些东西吧,好么?”祁染看着她的面容辨认了一会儿,视线模糊,他只能看出是一张无比眼熟的脸,却有些想不起来是谁。他问:“是要下雨了吗?”白茵勉强笑笑,摇摇头,“只是惊雷,天气昏暗,看着是下雨之兆,却一直不见雨下呢。等下了雨,你要不要回——”祁染恍若没听见她的声音,或许是真的已经听不见了,白茵凑近,才听见他嘴角溢出一丝轻语。“下了雨,得打伞了”白茵难受到无以复加,任谁看到一个鲜活的人日渐身衰,都不会好受,更何况这是自己牵挂的至交亲友。那日宫宴,她便悄然问了神官,既有神官持伞,想必就不用她这把了吧。白茵抬手掩面,不禁轻啜落泪,“亭主,你怎么忍心如此啊”她自然可以去做能为祁染遮风挡雨之人,可祁染愿意撑的那把伞,又何曾在她手上呢?“大姑娘。”苍老男声传来,“我与大人说说话吧。”白茵匆忙拂去眼泪,抬头见是老郭,自然点头,旋身相让。老郭走上前来,即便是已经从他人口中听闻了一二祁染的状况,如今亲眼看到,仍然是结结实实地心中一震。其实在祁染病倒之前他便来看过祁染几次,只是那时候祁染已经有些辨不清来人了,即便他想与祁染说说话,却也无可奈何。“大人啊。”老郭声音有些不稳,坐在床边,“怎么就这样了呢?”白茵偏着身子立于一旁,好长一段时间,她听见老郭一直在不断重复着这一句,像是问祁染,又像是问自己,更像是问苍天。怎么就这样了呢?祁染陷入梦境中,混混沌沌。他一个人蜷缩在晾衣房里冷得发颤,听见客厅传来白进宝的吆喝声,表舅夫妻俩给他庆生的声音。其实他的生日和白进宝在同一天,都是春天,只是表舅他们从来没问过,他也就从来没说过。他裹着被子,窗外是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他而亮。我会这样一个人过完一辈子吗?有没有属于我的,我也能回去的地方呢?那个地方里,会有人等着我吗?等我死后,会不会像爸爸妈妈一样,逐渐淡去一切过往,从此这个世界再也不会记得有一个叫祁染的人来过。我能不能留下一些属于自己的痕迹呢?我的存在意义究竟是什么呢?有谁还会记得我呢?手心似乎暖融融的,他从寒冷里睁开眼,看见了老郭苍老的脸。躯体苦痛,唯有逐渐消逝之时,灵魂才能得以解放。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发现自己的神志竟然清明了不少,至少他没有像之前那样想很久,而是一眼认出身边的人是老郭,远一点站着的是白茵。“郭叔?”他出声,老郭立刻握紧他的手,“嗳”了一声。祁染这半个月以来,从未像现在这么思维清晰过。“郭叔,你告诉我,那天我送来的密函那个折子,到底是什么?”事到如今,隐瞒又有什么必要?老郭低声,“是个名薄,里头是向司内行贿过的官学一党。”祁染缓缓闭上双眼。无需老郭再说,他什么都明白了。“一开始便是这个打算吗?”老郭声音沧桑,“这要如何说呢大约不是最初就决定如此决绝。只是我也不知道亭主为何要破釜沉舟至此。”“从前只觉得他似乎是将大人看作故人。”老郭不愿再说,换了个话题,“我却总是不能明白。我瞧着,大人健康明朗,无论如何也不像那位故人。”他低叹了一口气,“可如今大人病重至此,形销骨立,反倒真叫我看出一二故人之姿。”祁染眼帘之下滚动,心神转念,方寸之间,又或许是回光返照,他一下子明白了老郭记忆里的故人模样。二十年前,那个手持匕首,滑落清泪而匆匆离去的中年人。只记得恍然一瞥,短短之瞬,不足以看清面容,却有一分熟稔。“郭叔是正直之士。”祁染轻轻启唇,“难怪能教出璋兄那般心思纯直之人。”老郭陡然睁大了双眼。难怪形似故人。因为故人近在眼前。两段彼此一闪而过的模糊记忆,在此刻分毫不差地重合起来。老郭苦笑,“昔日种种不可追溯,事到如今,我早已将他视作亲子。”祁染依旧闭着眼,睁眼对他来说,成了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他早就知道吗?”祁染并没有说得很清楚,但老郭却于微末之间察觉了祁染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