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五年弹指,青朗山的枫又漫成赤浪。银璃立在银氏盐场的望海台上,裙裾被秋风拂得轻扬,如展翅欲飞的蝶。
台下盐工们捧着新育的盐种,掌心的暖意似能透过风传上来——那盐种是她与鹤陌寻遍江南盐乡,改良三载才成的,如今颗颗莹白如碎雪,再不是从前掺着泥沙的粗盐。
身旁鹤陌递来一件银线绣海棠的披风,指尖拂过她颈间时带着暖意:“秋深风烈,仔细寒侵。”
银璃转头,见他鬓边染了几缕浅霜,却依旧是当年青朗山畔那个眉眼温柔的模样。
她想起去年此时,也是这样的秋日,她捧着一叠卷宗跪在朝堂上,字字铿锵陈说“盐神祭祀”的弊害——那延续百年的旧规,以“保盐运”为名,每年要选三名十三岁孤女投入盐井,实则是历任盐官掩盖贪腐丶讨好权贵的幌子。
彼时族老们劝她“莫违祖制”,朝臣们讽她“妇人之仁”,唯有鹤陌站在她身侧,递上他暗中查得的证据:历任盐官私吞盐利丶借祭祀之名迫害孤女的账册,桩桩件件,铁证如山。
最终皇上下旨废除旧规,还赐了“仁护万民”的匾额,如今那匾额就悬在银府正厅,与母亲当年的嫁妆匣并排,成了银家最珍贵的物件。“娘!爹!”脆生生的童声撞碎了思绪,银璃低头,见三岁的念棠穿着粉绫襦裙,正牵着个穿青布衫的小男孩跑过来。
男孩是金菁之子金砚,比念棠大半岁,两人自小同眠同戏,发间都别着一朵刚摘的山茶花,粉白相映,像两朵并蒂的春蕊。
念棠举着片红枫扑到她膝前,枫叶脉络如染霞:“娘你看!砚哥哥摘的枫,像不像青朗山的蝴蝶风筝?”银璃蹲下身,指尖轻点女儿鼻尖,笑意漫进眼底:“比风筝还艳呢,我的念棠眼光真好。”
金砚也仰着小脸,手里攥着颗野栗子:“师娘,我明日要带念棠去采野栗,就像师傅当年带师娘去的那样。”
鹤陌闻言低笑,伸手揉了揉金砚的头:“好啊,等过几日,我们再同回青朗山,去放那只蝴蝶风筝。”金菁这时也缓步走来,她如今是京中“锦绣阁”的主事,一身月白绣兰裙,气质如浸过清泉的玉。
她手里拎着个锦盒,递给银璃:“阿璃,这是绣坊姑娘们做的肚兜,给念棠的。她们都是当年你救下的孤女,如今个个能绣出最好的花样,总说要谢你呢。”
银璃打开锦盒,见肚兜上绣着“棠荫护蕊”的图样,粉海棠绕着嫩蕊,针脚细密得能映出光。她想起那些姑娘初到绣坊时,眼里满是怯懦,如今却能笑着绣出这样鲜活的纹样,心里像被温酒熨过,暖得发颤。
“当年我只盼着能护住自己,如今才知,护住他人时,心里更踏实。”银璃轻声说,指尖与鹤陌的手紧紧相扣。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是她这半生最安稳的依靠。
秋日的暖阳洒下来,将盐场染成金红。念棠和金砚手牵手跑向远处的枫林,笑声像撒了把碎银,落在风里。
银璃靠在鹤陌肩头,望着满山枫火,又望向盐场里忙碌却安稳的盐工丶学堂里读书的孩童,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握着她的手说的话:“阿璃,女子的心不是易碎的瓷,是能盛住风雨丶也能开出花的田。”
如今她终于懂了。
这田地里,不仅有她与鹤陌的情意,有念棠的笑语,更有无数被守护的女孩们的未来。
青朗山的风还会年年来,银家的海棠还会年年开,而那些被温暖过的人,也会带着这份暖意,长成庇护他人的模样,让这份善意,如青朗山的枫火,代代相传,岁岁不灭。暮色渐浓时,鹤陌牵着她的手,念棠和金砚手牵手走在中间,四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落在铺满枫红的路上。
远处传来盐工们归家的歌声,调子是青朗山的旧曲,却唱着新的希望。
银璃笑着擡头,见鹤陌正望着她,眼底的温柔如漫天星辰,她知道,这便是她此生最圆满的结局——有爱人相伴,有女儿绕膝,有初心不改,有岁月清欢。
“如果我不见了你会一直寻我吗?”
“你猜”
“那我就离你近一点,这样你回头就能看见我了。”
“好。”
岁岁年年不相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