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珠连连谢恩,才要端了出门,却见狐仙又磕了磕桌面,指另一侧。她更是感激涕零,躲开其他宫人,钻进空无一人的偏殿悄悄品尝。
也是个可怜人。
云舒垂眸,听养心殿内交谈声未歇,便半倚窗头,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他才被人轻轻拍醒。
“小雪今日睡得这般沉,竟是我来了也没发现。”慕容瑾仍是那般温柔,搀着云舒靠在软垫上坐好,便揭开玉盒笑,“好消息。那南境听闻狐仙受伤,快马加鞭送来一味称‘炎阳草’的灵药,说是此药性极刚烈,恰能压制那阴寒魔毒。太医院已查了药性丶斟酌过方子,说是药性较猛,此时服用可能引起些许不适。我忧你疼,便命他们多钻研几日……只是那贡者道这药放得越久,药性便越弱。我……”
话中情意,字字真切。
云舒心中微动,生出一分渺茫的希望来:“何须再烦太医们,阿瑾也已为我做了许多……不若今夜我便服下那药?省得放久了药效不佳,还白费你一番好意。”
慕容瑾似有些担忧:“你我之间,何须计较这些……你当真,不惧那药力刚烈?可别为我委屈了自己。”
“怎会……再如何,我也是被称作‘狐仙’的大妖,扛几回药而已,无妨。”云舒笑着摇头,探手去摸慕容瑾眉心,又是欣慰又是嗔怪,“倒是阿瑾你,小时候在那冷宫带出来的伤病,好不容易才治好了根本,如今却又日日操劳到深夜……我都怕你忙倒了。”
慕容瑾一愣,良久,才又低声笑了。他珍重地将眉心那只手拉下,按在心脏。帝王心跳沉稳,在云舒掌心下缓慢搏动着。
“是啊……那麽冷丶那麽孤独的日子……好在那年,你跑进了冷宫,也好在,我骗过了追猎的太子……若不是小雪你,我怕是活不过那个隆冬……不说这些。”慕容瑾捂着云舒冰冷的手,最後再问,“小雪,你确定今夜用药?”
云舒再次点头。
“……好,”慕容瑾吐出一口浊气,“我这就唤他们取来……安心,阿瑾陪着你,殿外也叫太医们候着,断不会叫你出事……不,你不会出事的。小雪你……可是连百姓都自发建庙供奉的丶理应被上天眷顾的祥瑞,狐仙大人。”
然而,当云舒真的服下那以“炎阳草”为主料的汤药时,才真正体会到那所谓“药性刚烈”究竟能带来多少痛苦。正如其名字那般,似有一团燃烧的烈火煎烤着他的全身经脉,与那阴寒魔毒相撞时,剧痛更是几乎要将他从中撕成两半。云舒疼得浑身痉挛,止不住的冷汗瞬间浸透里衣,打湿慕容瑾抱着他的双手。
“小雪!坚持住!”慕容瑾声音焦急,被这一幕吓得不轻,“太医!快进来瞧瞧他!”
精纯龙气疯狂涌入云舒颤抖的躯体,沿着经脉游走,试图安抚那暴烈的药性和毒性。他的怀抱温暖可靠,几乎成了云舒在苦痛中唯一的安慰。
极致的痛苦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才在新药与龙气的包裹疏通下慢慢平息。云舒脱力地倒在慕容瑾怀中,气若游丝。
“小雪?小雪你好些了麽……可别吓我……”
慕容瑾细心地替他擦汗更衣,全然不顾自身帝王形象,动作轻得宛若捧着块易碎的琉璃。他的指尖抚过云舒汗湿的额头,又轻轻覆在那紧闭的双眼上,神色愧疚。
“抱歉,阿瑾该再强硬些的……叫你受苦了。”慕容瑾低声自语,他小心将云舒放下,亲手为其理好发丝丶掖好被角方起身,随手指了个小宫娥道,“好生照看狐仙。若他出事,朕唯你是问。”
金珠本只是混在煎药递药的宫人之间,偷偷来看那心善的狐仙是否好些。听闻圣上口谕,她慌忙跪地接旨,磕头如捣蒜:“是!奴婢定不让任何事打扰狐仙大人!”
云舒已无力回应,在龙涎香的裹挟下沉沉睡去。慕容瑾最後一次擡手抚上他眼睑,那抹暗金色流光再次缓慢地丶小心翼翼地没入云舒眉心。睡梦中的狐仙似乎因着这力量感到好些,紧拧的眉心略微舒展。
“好梦,小雪。”
留下这宛若叹息般的祝福和颤巍巍发抖的金珠,慕容瑾走出漪兰殿。
漪兰殿外,禁军整齐划一的巡逻脚步混在一起,确保着漪兰殿和狐仙的绝对安全。
直到远离漪兰殿,慕容瑾才训斥一番那配药的太医,再接了随侍递上的消息。
“魔域异动……哼,那孽畜最好安分些,别再来打扰小雪养病。”随手将信焚毁,他话风一转,“起驾,去国师府。”
魔域。
新即位的魔尊,正面无表情地听着属下汇报。
“……魔族积弊已久,急需……依尊上吩咐,司药巫大人已于魔渊再度发现‘烬叶兰’踪迹,奈何有凶兽把守,她未能近身,特此上书告知尊上……此外,人皇大量征调‘炎阳草’入都,然,司书夜大人翻阅古籍,并未发现任何有关记载。又,夜大人观测人族皇城方向,竟窥得龙气异动,不知那位人皇是何动向。”
墨翊珩死死攥住王位那骷髅扶手,不过片刻,那以坚硬着称的魔龙头颅,便被他捏成齑粉。
魔气翻涌,前些日子的重伤再次疼痛起来。墨翊珩毫不在意,咽下腥甜道:“叫巫樱继续翻医书,看是否需要旁的药草……烬叶兰,孤亲自取。至于夜修罗,让他继续关注慕容瑾的小动作,任何情况第一时间汇报。回去吧。”
属下恭敬离去。
墨翊珩擡起眼,深渊般的眼睛望向人界,带着无法掩饰的悔恨与愤怒。
“师尊……”他摩挲着心口的玉佩——即使修复,那裂痕也存在感极强地硌着他的手,“等我……珩儿定然……”
无论付出什麽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