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他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肃清叛徒,清扫残局。”
他最後望了眼深不见底的渊隙,眸中是压抑到顶点的风暴:“夜修罗。”
“属下在。”夜修罗与玉观音齐声应道。
“调用一切能用的力量,监视此处一切异动。一旦……一旦有师尊或师祖的消息,即刻传信予我。”
“是。”
重重吸入一口浊气,墨翊珩转身,一步一步丶极为缓慢地离开这片废墟。背影仍旧挺拔,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极北之境,山君楼阁。
院中,那对雪煞已不复曾经凶恶,反倒在山君驯化之下,变得温顺亲人——准确来说,只亲山君和那只狸奴。雪煞躯体之上,浅蓝流光勾勒四肢百骸,正在山君的指引之下缓缓凝聚丶提炼,弥散着近乎能够冻结灵魂的冰寒之意。
七日之期已至。
云鹤及巫樱正护在左右,一仙一魔的力量同时灌入山君体内,助其完成提取的最後一步。
仙尊膝上横放着那盏魂灯。灯内,本已凝实许多的白焰此刻明灭不定,时而微弱如风中残烛,时而又猛地窜至灯顶,仿佛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一旁,巫樱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作为一名医者,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出,云鹤周身萦绕不去的低气压与忧愁。这几日来,云鹤与魂灯几乎寸步不离,仙尊的指尖常常探入灯内,轻柔地抚摸那团白焰,试图确认它所代表的人平安。偶尔,仙尊还会往其中注入仙力,试图隔着万里之遥安抚那位狐仙。
“仙尊……”巫樱忍不住开口,欲要询问,却被斩钉截铁地打断。
“噤声。”云鹤目光坚定不移,清冷的声音却冷过北境寒风,“最後关头,不得分心。”
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此刻云舒所经历的痛苦。那魂火的每一次异常,也都如针般扎在她心头。
正因如此,她更不能叫这药引之一——万年冰魄出任何差错。
终于,院内雪煞长啸一声。同时传来的,是山君喜悦的轻呼:“成了!”
二人忙擡眼望去,只见他双手虚拢成盆,一枚约鸽卵大小丶通体幽蓝丶内部仿佛万千晨星冰花流转的晶核浮于其中。
这便是那万年冰魄。
还未来得及高兴,云鹤却猛地起身,劲风带起魂灯原地打转,又被仙尊捧在手心。青玉小灯之内,那代表云舒的白焰近乎熄灭,甚至叫云鹤生出几分“它将消散”的危机感。
师弟……球球出事了?!
思及此处,她毫不犹豫无视那万年冰魄,盘腿打坐,神识迅速延伸,沿着魂灯的气息,顺利找到魔域边陲。她欲更深入,神识却无法穿透那魔渊混沌的仙魔之力。
魔渊秘境……师尊……云华。
心里有所猜测,她退而求其次,立即转换目标,成功于魔宫寻到墨翊珩的识海。
“是……师伯?”墨翊珩语气显然颓丧无比,却又在发觉是云鹤时,略兴奋起来,“师伯!师尊……师尊他……”
“你慢些,把事全部讲清楚。”
墨翊珩忙应下来,不出一刻钟,便将来龙去脉及云舒的极危处境陈明。
果真如此。云鹤轻叹,面色凝重,目光,却有几分轻松。
师尊……终于醒来看看他的孩子们了啊。
“师伯,现下该如何……师祖他……”
“若你仅为云舒的安危而紧张,那大可不必。”云鹤语气又重归平淡,“因为,哪怕是要天地俱灭才能救回云舒,师尊……云华他也会毫不犹豫去做。哪怕如今心智残损丶记忆混乱,他将云舒带下去的目的,也不可能是害云舒。”
所以,万馀年前,云华才会为了云鹤与云舒的安危和未来,毫不犹豫自灭二魂七魄,亲自踏入封印之内。
“可是……”
“没有可是。”云鹤不容置疑道,“这便是我想问的第二个问题:你如此惊慌,究竟是更多地因为云舒被疯了的云华带走,还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他?”
“云舒乃我之恩师,我自然是要一辈子守护……”墨翊珩急切地想要表明心意,却被云鹤再度打断。
“云舒是你师尊,这点不假。可他同时,是活了万年丶引得百姓信仰拜祭的狐仙。他不需要任何人的一辈子。他的命,远比你想象的要顽强。今日,他也并非仅为救你而伤,更多乃是为了你身後无辜的魔族,以及魔族身後的天下。若不信我,你大可在他回来之後,亲自去问个明白。”
神识另一头骤然沉寂下去,墨翊珩不作声了。
云鹤轻叹一声,劝这坠入情网的孩子:“墨翊珩,你亦不可能只为他而活。或许你爱他,但你不可能只有他。作为魔尊或其他任何人,你都会有独立于他的世界。罢了,你不比我们活了万年,你还年轻,难以理解此事,亦是寻常。”
顿了顿,她又道:“万年冰魄我已取得,随後便将前往西域,寻那馀下药引之熔火玉髓。你只需记住,云华不会叫云舒死,这就够了。你是魔尊,你还有你的臣民。安心守好你的魔域,做你的一方霸主。云舒,不会对一个眼中只有他的孩子另眼相待。若今日之後,你心意未改,便认清这点。”
云鹤言尽于此。她未等墨翊珩有所反应,便先一步切断神识,回身接过那冰魄收于袖内,准备进行下一步计划。
“有劳。”她对老友表达完谢意,随後便转身行出楼阁,“巫樱,我们该前往下一处了。时间紧迫,可还撑得住?”
巫樱放了猫儿追上去,以动作替代语言。
“好。”云鹤微笑,“山君,来日再见。”
话音刚落,她二人便化作一道青虹消失于天际,唯留山君抱着胞妹,领着小鬼们无奈摇头。
“走得真急,还想留人吃个晚饭来着……罢了。”山君擡指,放出一缕寒风,“那便祝你们,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