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现在才发现,如今姬忘尘的状况算不上好。从方才说话开始,她就一直紧紧地捏着身侧的拳头,即使努力克制,却仍是掩藏不住那份嗜血的疯狂。
“……很难受吗?”姚成心中不忍地皱眉,下意识地开口。他也算是看着对方长大的人,见到她如今的模样,他很是心疼。
尤其是当他方才短暂地感受过入魔的滋味,现在更是能以己度人,想象到姬忘尘此刻的挣扎。
“与您无关。”姬忘尘别开脸,露出爬满紫色纹路的侧颈,几乎要从青筋破出,“方才我擅自发送求助信号,过一会宗门中人就——”
“难受的话,杀了我吧。”
两道声音蓦然重合,姬忘尘不可置信地转头,语气变得十分急促:“您知道您在说什麽吗?”
“……咳咳……我当然知道。我说,杀了我吧。”姚成忍不住又咳嗽起来,血迹从嘴角渗出。然而他却轻松地耸着肩,脸上的神色变得十分坦然,“我知道我的状况,我也知道你的。……倘若无法压制心中弑杀的情绪,那就别克制了。”
“我——”
“……反正我活腻了。”姚成的咳嗽一直未曾停歇,即使是姬忘尘试图用灵气修复,却徒劳无功。
话语出口的时候,姚成却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轻松。果然他这辈子永远都成不了师姐丶师妹那样理智的人,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承担宗主的责任。
他还是这样,理智在情感面前不堪一击。
面对神志清醒的姬忘尘,姚成也知道她并非小师弟那般罔顾人性的疯子。既然如此,倘若能用自己的生命,给对方短暂抚平痛苦,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横竖他都要死了,至少这个死法,还让他觉得自己有意义些。
“不可能。”姬忘尘斩钉截铁。
这是她留给自己最後的底线:不管出于什麽原因,她都不允许自己对宗门中人下手。
一旦破戒,尝到甜头的自己,不知道还能不能压制住越发疯狂的念头。
她从入魔开始,每日每夜就与脑海中的念头做抗争。是以没有人能看到,被她藏在衣袖下,早已伤痕斑驳的双臂——如果控制不止弑杀,那就利刃砍在自己便也足够。
“……忘尘。”姚成听到这句话反而十分开心,他半真半假地开口,“可我现在很痛苦。
“你能帮我结束这份痛苦吗?”
“……我不能。”姬忘尘心中有片刻动摇,蛊惑的声音响彻在耳畔,逼得她握紧双拳,崩得额角青筋暴起。
即便如此,她仍站在几步之外,闭上眼睛压制脑海中叫嚣的念头,再一次重复着:“我不能剥夺任何人的生命。”
她侧目避开对方的视线,勉力克制着自己的欲望,却未曾想突然闻到一阵浓郁的血腥味道。她猛地张开双眼,往姚成的方向望过去——不知何时,对方竟然摸到随身的长刀,现在甚至捅穿了自己的胸膛。
“姚师舅!”姬忘尘迅速飞身到对方胸前,伸手调用灵力试图为对方止血,避免伤势恶化。
然而还没等她汇聚灵气,意识到她动作的姚成直接抓住了她的手,直直地按在刀柄的位置,嘴上带着狡黠的笑容:“……忘尘,你上鈎了。”
“姚师舅你现在需要赶紧止血——”
“……你不需要有任何负担,因为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姚成打断姬忘尘急促的话语,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眼神中变得满足,“这样,我也算是帮到你了……对吧?”
其实他现在的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几乎看不清对方的样貌,只是从对方急促的语气和加重的呼吸听出焦急的情绪。
这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可对姬忘尘来说,这更像是一场酷刑。
血腥味促使脑海的噪音不断加剧;掌下的刀柄分明是冰凉的,但她却觉得无比滚烫,烫得她无论如何都握不住。
她低头望着姚成逐渐涣散的双瞳,判断出对方的状况已经十分糟糕,甚至无论自己接下来做什麽,都不会偏移这场死亡的结局。
她紧咬牙关,双手虚虚按在刀柄之上,感受着面前身躯微弱的起伏,和那些嗜血的疯狂念头搏斗。
为他疗伤……
又或是,按下去?
忽然世界骤然变得安静,她似乎听到了一道极为熟悉丶极为柔和的声音:“……忘尘,我好痛苦,动手吧。”
霎那间,脑海中某条紧绷的细线瞬间崩断,眼前变得猩红一片。
那道名为“欲望”的冲动最後占据上风,促使她握紧手中的刀柄,重重地往微弱起伏的躯体按下,逼得对方发出沉重又痛苦的闷哼,……直至了无生机。
可比起面前人的死亡,弑杀的快感却让此刻的姬忘尘觉得畅快无比,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上是怎样疯狂的笑容。
……不知道为什麽,她感觉好像有什麽从眼眶处冒出,划过脸颊滚落到自己的手背上,黏黏的有些不舒服。
现在的她思维有些迟钝,歪着头认真思索半刻,却没有得出答案。
会是泪吗?
就在此时,她听到身後传来急促的声音:“——姚长老!不对,你是谁?!就是你杀了姚长老!……”
後面的话语她听得不太清,只听见身後的脚步声愈发急促,身体的主人还发出愤怒的吼叫,同时还有刀刃破空的声音。
习武的本能让她瞬间从原地抽身,猛地侧身後翻,堪堪从对方闪着银光的利剑下闪避。
——也因此看清脸颊两行赤红的痕迹。
原来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