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衣
北极星宫的藏珍阁终年落锁,唯有每月朔日,云谏会独自入内待上半个时辰。这日晏昭趁着丈夫授课,偷了钥匙溜进去。
阁内积尘很厚,显然久未打扫。多宝格里摆着各式法器,最显眼处却供着个不起眼的乌木箱。晏昭指尖真火燎过锁头,箱盖应声开啓——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件陈旧的红衣。
她呼吸一滞。
那是三百年前她最爱穿的灼霞裳。袖口还沾着干涸的血迹,心口处被剑锋撕裂的破洞赫然在目。
指尖抚过衣襟时,忽然触到硬物。拆开缝线,里面滑出枚半融的凤凰金翎——是她当年坠崖前偷偷藏起的保命符。
"原来在这里。。。"晏昭喃喃自语。当年她遍寻不着,还以为早遗落在深渊。
衣裳底下压着本手札。翻开第一页,是云谏工整的字迹:
"昭走第一年。今日整理遗物,发现此衣。血渍洗不净,破洞补不好。也好,留着疼。"
往後翻,几乎每页都写着相似的话:
"第三年。又梦见她穿这件衣裳跳诛仙台。惊醒时掌心掐出血。"
"第五十年。衣上她的气息淡了。取心头血养之,是不是很傻?"
"第一百二十年。玄微说该烧了。与他战于昆仑之巅,胜。衣在人在。"
最後一行墨迹犹新:"昭归。不敢问她要不要。怕她看见又哭。"
阁外传来脚步声。晏昭慌忙合箱,却被来人从身後拥住。
"找到了?"云谏声音很轻,"本来想藏一辈子的。"
晏昭转身揪他衣襟:"云谏!你每年给我做新衣,是不是就为瞒着这件?"
"嗯。"他垂眸,"怕你看见难过。"
"傻子。。。"她将脸埋进他胸膛,"我要是真不回来,你难道守件破衣裳过一辈子?"
"嗯。"
"。。。"
晏昭突然扯开他前襟。心口处有道陈年旧疤,与衣裳破洞的位置分毫不差。
"这是。。。"
"每年你忌日,"云谏语气平淡,"会穿一次这件衣裳。"
想象着他独自穿着带血的旧衣,将无垢剑刺入心口的画面,晏昭终于哭出声:"以後不许穿!"
"好。"
"也不许偷偷难过!"
"好。"
"要难过就抱着我难过!"
云谏忽然将她拦腰抱起:"现在就要难过了。"
"诶?"
藏珍阁的门无风自闭。多宝格缓缓转动,露出後面满墙的画卷——全是晏昭。
有少女时偷喝灵酒被逮住的窘态,有练剑时发丝黏在颊边的娇憨,还有坠崖前最後回眸时眼角的泪。最中央那幅新婚夜描摹的丹青,唇色还染着当时的胭脂。
"这些。。。"晏昭怔怔伸手,被云谏握住指尖。
"找遍三界才集齐。"他引她触摸画上题字,"怕忘了你什麽样。"
晏昭忽然发现所有画卷角落都刻着相同的星芒阵——是锁魂阵。原来他怕记忆模糊,竟将自己的魂魄碎片封入画中!
"你疯了吗?"她颤声问,"魂碎之苦堪比凌迟。。。"
云谏只是低头吻她:"值得。"
当夜星妃娘娘做了件惊动三界的事。她穿着那件血衣,拉着云谏逛遍北极星宫每处角落。遇到仙侍就展示心口破洞:"瞧见没?你们星君捅的!"
云谏全程配合点头:"我的错。"
最後来到瑶池畔。晏昭突然将血衣抛入水中:"旧衣裳该洗洗了。"
云谏变色:"不可!衣上还有。。。"
"还有你的心头血嘛。"晏昭掐诀引动真火,"云谏,你看清楚——"
真火过处,血衣焕然如新。那些血迹与破洞竟化作金线,绣出缠枝莲并蒂纹。心口处撕裂的痕迹被补上明月珠,正好映出两人相偎的身影。
"破镜重圆,故衣新绣。"晏昭踮脚为他系上披风,"从今往後,我要你想起这件衣裳时,只记得我如何把它补好。"
池水倒映星空,也倒映着云谏微红的眼眶。他忽然打横抱起她走向寝宫:"现在就想记得。。。"
次日仙侍们收拾藏珍阁,发现多了幅新画。画上星妃穿着修补好的灼霞裳,正往星君鬓边簪花。题字是:
"旧衣新皱,故人如旧。幸得重逢,与子同垢。"
落款处盖着双剑印,一冰一火,紧紧交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