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地,一步踏出了门槛,站定在沈云霜面前。
接着,在无数倒抽冷气的声音里,这位身份尊贵丶向来以仪态风雅着称的神族贵子,竟撩起素净的云锦袍摆,对着沈云霜,缓缓地丶无比郑重地屈下了一膝!
单膝跪地。
姿态谦卑,却依旧带着一种刻入骨血的优雅与从容。
他微微仰起脸,灯火映亮他清俊的容颜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双手擡起,掌心向上,稳稳地托在沈云霜面前,如同承接某种神圣的旨意。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空气中,带着一种玉石般的温润质地,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兰徵,”
他清晰地报出自己的名字,“愿入沈府之门。”
“砰!”
又是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撞击,从三楼那扇紧闭的门内传来,伴随着门板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一次,再无任何压抑的呜咽,只有一片彻底的丶令人心慌的死寂。
沈云霜腰间的双生铃,在这一刻灼烫到了极致!
那温度仿佛要烧穿她的皮肉,烙进骨髓!
她的脸色瞬间褪去血色,变得苍白如纸,下唇内侧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
沈云霜垂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丶双手承托丶姿态恭顺如臣仆的兰徵。
他清俊的脸上没有任何屈辱之色,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温润的眼底映着跳跃的灯火和她苍白的倒影。
一旁侍立的礼官早已被这惊世骇俗的一幕震得魂飞魄散,此刻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捧来一个红木托盘。
托盘上放着两盏精致的白玉茶盏,里面是象征缔结盟约的“同心茶”。
茶水澄澈,热气袅袅。
沈云霜伸出微微颤抖的手,那颤抖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
她端起了其中一盏茶。
温热的杯壁熨帖着她冰凉的指尖,却丝毫无法驱散腰间那烈火焚烧般的剧痛和心底骤然涌起的丶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巨大空洞。
她将茶盏递向跪地的兰徵。
兰徵双手稳稳接过,指骨分明,动作没有丝毫犹豫。
他微微垂首,姿态恭谨,如同承接圣物。
然後,他微微擡起眼帘,在衆人咋舌的注视下,优雅地喝下茶。
“兰徵谢夫人赐茶。”
他轻声说道,声音依旧温润如玉,却在这诡异的场景里,平添了一分令人心悸的驯服。
“夫人”二字,如同两把冰锥,狠狠刺入沈云霜的耳膜,也刺穿了楼上那扇门後死寂的绝望。
腰间双生铃的灼痛骤然攀升至顶峰,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同时刺入!
沈云霜掏出一个白色瓷瓶,笑着问道,“你可知这是何物?”
兰徵目光温顺看过去,“解忧酒,喝了能忘记前尘往事。”
“好,我今日便喝了,从今往後,我沈云霜只记得兰徵哥哥,我的夫君。”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的喧嚣丶议论丶乐声都消失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无数双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高台上那个红衣似火丶艳光逼人却又冷若冰霜的女子。
沈云霜猛地吸了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狠厉,劈手夺过礼官手中那盏属于她的茶!
她把温热的茶水泼洒出来,倒满一杯解忧酒,酒水溅湿了她水红色的袖口,晕开深色的痕迹。
她看也不看那茶盏,仰起头,带着一种高昂的姿态,将盏中酒水一饮而尽!
苦涩!
难以言喻的丶汹涌澎湃的丶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绝望和背叛的苦涩,瞬间霸占了她的整个口腔,蛮横地冲下喉咙,一路烧灼至五脏六腑!
这苦味浓烈得超乎想象,像无数把钝刀在刮擦着她的喉咙,更像一把冰冷的鈎子,狠狠掏向心口最深处某个连她自己都未曾命名的角落,要将什麽活生生剜去!
“咳……”
她猛地呛咳出声,快速地弓下腰,眼角瞬间被那汹涌的苦涩逼出了生理性的泪花。
就在她呛咳弯腰的瞬间,三楼那扇紧闭的房门缝隙里,无声地滚落出一颗浑圆的丶闪烁着幽紫色泽的珠子。
它悄无声息地落在地毯上,弹跳了一下,滚入更深的阴影里,如同主人被碾碎的心,再也无人拾取。
那珠子并非泪滴,而是凝结了他心头精血与破碎魔息的血泪珠,内里包裹着一丝几乎碎裂开来的双生铃残片。
双生铃在她腰间,那灼魂蚀骨的滚烫,在这一刻骤然褪去,如同燃尽的馀烬,只留下一种冰冷彻骨的丶深入骨髓的空茫。
那空茫深处,仿佛有什麽东西,随着那颗滚落的血泪珠,彻底碎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