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感觉不到痛,或者说,那痛比起心口被撕裂的绝望,根本不值一提!
他踉跄着冲出寝殿,每一步都在光洁如镜的黑曜石地面上留下一个刺目的血脚印。
他要去映月荷塘?!
他要亲眼看看!他不信!他不信沈云霜的话都是骗他的!他不信她真的……和那个兰徵……
可又有何不信,他不是亲眼见过吗?
***
映月荷塘临水而建,是有缘岛景致最佳的去处。
窗外一池碧水,荷叶田田,粉荷初绽,清风徐来,带着水汽的清凉和莲叶的淡香。
精致的雕花长窗尽数敞开,将满池风荷框成了一幅流动的画卷。
阁内,气氛却是恰到好处的清雅宁静。
沈云霜今日穿了一身天水碧的云锦襦裙,颜色清浅,衬得她肤光胜雪,少了几分平日的恣意跳脱,倒显出几分难得的娴静。
她斜倚在铺着玉簟的湘妃榻上,姿态慵懒却不失贵女的仪度。
她的对面,隔着一张摆放着精致茶具和几碟时令鲜果的紫檀小案,兰徵正端坐着。
他穿着一身毫无杂色的雪白云锦长袍,衣料垂坠,光泽内敛,袖口和衣襟处用极细的银线绣着流云暗纹,低调而华贵。
墨玉般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色发带束起一部分,其馀的柔顺地披散在肩後。
他身姿挺拔如修竹,端坐时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沉静气度,仿佛汇聚了天地间所有的清朗与光明,不带一丝一毫的侵略性,却又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阳光透过雕花长窗,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边,连空气中细微的浮尘都似乎在他身边温柔地沉降下来。
他执起一盏青玉荷叶杯,指节修长匀称,动作优雅从容,浅浅啜了一口杯中清茶,唇边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目光清亮地看着沈云霜。
“沈小姐可还记得?”
他的声音如玉石相击,清越温润,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幼时盛夏,你顽皮,嫌府中拘束,拉着我去後园荷塘采莲蓬,那时你年纪尚小,胆子却大,非要自己撑那小舟,结果船桨脱手,小舟在荷塘里团团打转,差点倾覆。”
兰徵说着,眼中笑意加深,仿佛那无忧无虑的童稚时光就在眼前。
他轻轻放下茶盏,玉质杯底碰在紫檀案上,发出一声极轻微悦耳的脆响。
“有吗?”沈云霜微微歪头,指尖随意地拈起一颗水晶盘里的冰镇葡萄,嫣红的唇瓣含着笑意,眼波流转间,明媚得如同窗外盛放的芙蕖。
“神君记性真好,我只记得那日荷花开得极好,莲子也甜。至于划船,许是玩得忘形了。”她语气轻松,带着点娇憨的赖皮。
兰徵凝视着她生动的眉眼,唇角的弧度愈发柔和。
他并不拆穿她的小小“健忘”,只觉得她此刻鲜活灵动的模样,比记忆中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更添了几分让人移不开眼的魅力。
“是啊,莲子清甜。”他顺着她的话,温声道,“那时你摘了最大的一捧,还说要分我一半,结果自己抱着,一颗也舍不得给。”
他眼底带着回忆的暖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那目光专注地落在沈云霜脸上,仿佛周遭一切都已虚化。
沈云霜被他看得微微一怔,随即噗嗤笑出声,眉眼弯弯,颊边漾开小小的梨涡,如同春水初融,明媚不可方物。
“神君这是记仇呢!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还拿出来说!喏,现在赔你。”她纤手一扬,将指尖那颗剥好的丶水润晶莹的葡萄精准地递到了兰徵面前的青玉小碟中。
阳光穿过窗棂,跳跃在她白皙的手指和那颗剔透的葡萄上,也跳跃在她粲然的笑靥里。
兰徵有一瞬间晃眼,随後轻笑,“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顽皮,你小时候叫我兰徵哥哥,现在叫神君倒显得生分了。”
“好,那我还叫你兰徵哥哥,你也不要叫什麽沈小姐了,直接叫我云霜吧。”
“好,云霜。”
这一幕,温馨丶和谐,才子佳人,如画般美好。
然而,这份美好,尽数落入了阁外紫藤花架後,一双燃烧着痛苦与嫉妒的紫色眼瞳之中。
谢翊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那被撕裂般的万分之一。
他几乎将自己整个嵌进繁茂的紫藤花叶里,借着浓密花叶的遮蔽,贪婪又痛苦地窥视着阁内那刺眼的一幕。
就在几天前,沈云霜还曾倚在窗边,指着外面那片初露尖角的小荷,眼睛亮晶晶地对他说:“谢翊,等过些日子荷花开了,我带你去映月荷塘看,可漂亮了!”
那时的她,语调轻快,带着点施舍般的许诺,却也让他心头滚烫,觉得那未开的荷花苞都成了世间最值得期待的风景。
可现在呢?
荷花开了。
粉的丶白的,亭亭玉立,摇曳生姿。
她也来了。
穿着他从未见过的清雅衣裙,笑得那样明媚,那样毫无负担。
可陪在她身边的,不是他谢翊。
是那个光风霁月丶高高在上的神君兰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