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门
沈渊是从梦中惊醒的。
他睡觉很轻,哪怕一粒豆子掉在地上那样微弱的声音都能吵醒他,但他住的偏,也从来不会有人来寻。所以他才很幸运地一向能睡个好觉。
可是今夜不同。
他坐起身披上外衣下床推开门,望见屋外飘飘洒洒的落雪又开始下了。
天地俱寂,静得像是这乾坤苍穹之下都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是一种让人非常不安的异样感。
门外的夜色比墨色更浓,伸出手几乎看不见五指。
一声闷哼,又似是被强摁在喉咙里的哀嚎在这片死寂之中显得有些突兀。
他迟疑了片刻,凝神仔细捕捉着那声音。
又是一声同样的闷响,显然是某个人发出的,因为鬼祟并不会说话。
而父亲是个无所谓的规矩很多的人,入了夜还在外乱跑就是最不规矩的行为之一,家里无论上上下下都谨遵家规半分不敢逾越,这个时辰不会有人在屋外走来走去的。
那会是谁?
他一个激灵,突然灵光一现。今夜是第四天了,沈渊记得那个女孩子说今夜要将那作乱的鬼捉住。
可惜她说过这种事对凡人来说很危险,傍晚就特地告诫过旁人夜间不可随意走动。
那麽现在她是在持剑与那邪祟对峙还是已经结束,方才的声音会和她有关麽,莫非出了什麽意外?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吸了一口气,回到房间摸出已经落灰了的铜灯与灯油点燃,微弱但温暖的火光在灯芯中跳跃,驱散了瘆人的暗。
他突然想起前些天夜里,她将那手上那簇火苗交给他,她手的温度却似乎比火还烫,烫得他脸上一阵麻麻的,为了不丢人他还是强自镇静下来,暗自庆幸黑暗中这样窘迫的模样不会被她看见。
屋外好似深不见底的深渊,要将每一个走入其中的人吞没,他第一次有些理解为何旁人与自己对视时会感到害怕了,可还是定了定心神,持着油灯,拿起自己的剑,向方才声音响起的方向小跑。
枝头积雪扑簌簌落下。
沈渊站在原地看着这个鲜血横流的宅院,他寻声而来,却并没有看见什麽厉鬼,也没用看见她。
相反,眼前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叫他一时间呆住了,连恐惧都不知为何物,只剩下一片麻木的空白。
他看见沈耀,自己与这个血脉相连的长兄倒在雪地里,此刻他的血正汩汩流淌着,喉咙上插着一柄飞刀,身侧趴着一个丫鬟打扮的人,也是一柄同样的飞刀贯穿咽喉。
原本这几日他心里都不开心,因为长兄分明和这个小丫鬟有私夜夜相会,却又还要去缠着那个女孩子不放。为此那小丫鬟没少闹脾气。
谁让长兄和父亲在风流方面无愧亲父子之名,隐有青出于蓝之势。
但现在他们都死了。
死得干脆而利落,在这个深冬雪夜里迅速地冰冷。
侯府在帝都也是中心地带,绝不可能有盗贼匪类,沈耀虽整日招猫逗狗,可为人圆滑,在长辈和同龄人间都很吃得开,没什麽仇家。而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沈渊退後两步,此刻一种极可怖的猜想让他浑身僵硬冷汗沁出,像是有一只手攥紧他的胃叫人心慌。再怎样冷静,他今年毕竟也才刚刚十岁而已,还能保持理智思考已经是一件极难得的事情了。
就在他挪蹭着想离开这处的同一刻,几个浑身黑衣的人正提着刀缓缓从黑暗中走出,刀上的血顺着锋刃流淌而下,滴在雪地中,好似一朵朵绽开的红梅。
杀手!
就是他们杀了长兄与那个丫鬟,也许他们还杀了更多的人,甚至——
此刻他终于明白方才自己听见的闷哼与哀嚎是什麽了,那是人死前的悲鸣。
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自己。沈渊清楚地认识到这个事实,可他却已没有机会逃走。
对方出手的速度极快,长刀携着寒风,转瞬就已来到他的面前。
在这一瞬,本能战胜了恐惧,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刹那,就已拔出剑来,弹开了对方本该致命的一击。
刀锋错过心脏,贯穿了他肋下的胸膛。撕裂的巨大疼痛让他已无法站立,他踉跄两步,腿上一软,不得不用剑支撑住自己。
鲜血从这道狰狞的伤口中涌出,他下意识伸手去摸,满是黏腻的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