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江上漂了三日後才终于靠岸。此处距离三清山,若不御剑至少也要半个月路程。她在渡口旁寻了处小旅舍,暂且安顿下来。谁让这三日下来各处盘查更严,她不敢再赌。
直到塞了几两碎银将客店夥计送走,叮嘱他万不可将二人下榻再此的消息外穿後,程衍才关上门,转过身来叹息道:
“总算能在床上歇一晚了。啊,对了。你家中可还有什麽亲戚,或者值得托付的朋友或者长辈麽?”
“问这个干什麽。”沈渊浑身一激灵,过了好一会儿,才生硬地回答。
“先送你过去啊。现在一直这样跟着我,太不安全了。”
现在这个情况,她自己都成了通缉目标,联系不上师门,实在不敢再带他在身边。
“………没有。”
这孩子极力掩盖自己的失落,但还是嘴硬:
“你想走,那就走便是了。何必带着我这个累赘。”
“诶,我可没说你是累赘这是你自己说的。”
“难道不是麽。”他冷笑道:
“反正你现在肯定後悔救我了不是麽,无所谓,反正是死是活我早就已经不在乎了。你何必多此一举,本来你和我也没有关系!”
他越说越激动,伤口裂开了洇出淡红的血迹。眼见程衍探过来想查看他的伤,一把狠狠打开了她伸过来的手,剧烈地喘息着。
“你这孩子怎麽回事。别人对你好你反而发脾气。怎麽突然就生气了。”她倒是不生气,还是耐下心来与他说。
“……………”
“如果嫌你是累赘,干什麽还要救你。就像你说的我们本来也没关系。何必闹到现在我连家都回不去呢。”
他死咬着嘴唇不肯松口,像是不愿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人,会不把自己当作多馀的累赘单纯对他好。
反正这世上本来也没有人在乎他的。连他的亲生父母都不曾在乎过他,连自己的妈妈都不愿意要他了,还有谁会在乎他?凭什麽在乎他?
他又不是什麽好东西。自己的家人都死光了他却半点也没表现得悲伤。这世上岂非只有最无情无义狼心狗肺的人才会如此!
这个人又是什麽,她凭什麽……凭什麽?
他紧抓住床沿,看向眼前这个人,突然觉得很害怕。对她伸过来的手和看向自己的眼神,怕得几乎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说来说去,也许自己只是怕真的握住那只手後,它又突然离去,告诉自己这几日本来就是个梦,其实是临死前的走马灯。就连那晚她带来的那一点温暖,也许也只是上天忽然怜悯,看在他活不了几个时辰的份上才施舍给他的一点光。
他就该死在那个夜里,和自己并不熟的家人一起。没有人救他没有人担心他,更没有人真正在乎他。
因为现在,她不还是要把自己丢掉了麽。可他们本就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人该因此指责她。
错的只是胆敢燃起那麽一点点期待的他罢了。
程衍没说话,转身出门去了。
果然还是一个样。急着把这个累赘甩脱丢掉。
沈渊突然觉得一阵强烈的酸楚与悲伤和说不清的委屈,对一个孩子来说世界本就不大,怎知这麽小一丁点如今却也全都塌了个彻底。
他紧咬着嘴唇,泪水蓄满了眼眶,却还是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来。
可门又打开了。
她拎着一个大食盒走进来,将几样简单的吃食摆在桌上。
“我身上也没多少钱了,先凑合一下吧。总比没得吃好……哎你怎麽哭了?!”
“我,我没有!你回来干什麽。”
“你还在这儿呢我不回来去哪里呢?好人做到底咯。方才我是想说,你如果实在没有可以托付的家人,也没别的地方去的话,那就先和我一起回三清山好了,总归有个落脚的地方,也不能真把你丢在这里不管吧。”
她分明现在年纪也不大,说起话来却像个小大人:
“待会儿我先想个办法与师门联系上,不过师兄他们应该早就知道出事了,眼下肯定也在到处找我呢。只要能见到人,别的自然都好说。好啦,别哭了,快点来吃饭,吃完饭该换药了。”
这一回他倒是没有拒绝程衍帮忙检查伤势和换药的举动,歪歪扭扭的绷带也终于整齐起来。
沈渊衆所周知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她,那双原本暗淡无光的黑眼睛,此刻竟然水亮亮的,瞧起来有几分可怜,这才注意到,她那件白色的斗篷上也染了血迹。
怎麽会这样,她伤到哪里了麽?严重不严重?
他突然有些着急,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袖。
“嗯,怎麽啦?”程衍没忍住笑了出来,
一阵规律的敲门声。
两人皆是一惊,突听门外一人声音圆滑:
“大理寺查案,还请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