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会再退後,这已经是最後的机会。
她依然挥动着那柄看上去笨重的镰刀,利刃相接之间火星四溅,招式相接之间带来的剑气直震得门窗摇晃,一路从床边打到那九枝铜灯之前,再跃至这寝殿的屋脊之上。
圆月如银盘,良宵美景,本该坐下赏月休憩,却不得不与刀光剑影相伴。
而令帷出招已是越来越狠辣,间不容发,不留一丁点的空隙,几乎逼得人无暇呼吸。那份恨意似乎比程衍所能想到的更大。
“从前的事情你毕竟不记得了,可是你凭什麽不记得,凭什麽是你?看看现在就知道,我不比你差啊,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她冷笑着。
“倘若我们从前见过,那真是抱歉,我都忘记了”
“忘记了才最可恨!你凭什麽……你……”
她越说越是气急,擡手之间,再次唤出在蜀山之上时,将程衍单独拉入的那方秘境。
这世上能制造秘境的修士不多,能够这样随时随地像是抛骰子一样丢出一处秘境来的,当世只怕还不到一只手。她的确有着足够骄傲的天资。
而就在这一刹那,承影剑再次剧烈地震颤着,几乎快要从手中脱出。下一刻,爆裂的白光在顷刻之间将二人吞噬。
待程衍再次睁开眼,又是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一座城,但却并非她上一次来时那样兵荒马乱的模样。她伸出手来,同样的,再一次看见了一双脏兮兮的小手。
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想寻着上一次记忆中的路线回到那座不太宽敞的院子,可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她看见了那个孩子,她们长得实在是太像了,容不得她否认。短短数面之中,她注意到令帷左耳下的一点疤痕,而这个孩子的耳朵上也有。
她怎麽会在这里?还被一群穿着脏污的成人围在中间。
程衍像是意识到了什麽,屏住了呼吸放轻脚步走了过去。几人似是在争执,而那个孩子像是一只不肯低头的野猫,呲着牙,怒视着面前的每个人。
为首之人似乎被这大胆的行为激怒了,当空一脚踢在她的肋间,直叫她嘴角渗出一丝血迹来。
程衍几乎快要惊呼出声,甚至想奔过去拉开二人,可她才伸出手,就发现自己像是幽灵一般穿过了路人的身体。显而易见,自己是帮不上什麽忙的。
可有一个人动作如风,只手在瞬息间便制服了那些成年人。对方受制于她的威势,唾骂几句後,终究还是离开了。
虽然能对一个已经受伤的孩子拳打脚踢,但遇见自己无法对付的人时,这些人似乎还是懂得审时度势的。
但那个解围之人,却让程衍几乎忍不住惊叫。
来者的满头青丝还尚未变为白发,腰间还挎着承影剑,那双眼之中,却已经漫上了些许的郁郁之色。
她从未想过,竟毁在这样的情况,在这个地方这种时候,再次见到自己的师傅。
而如果没有推断错的话,此时应当是自己那位师祖被邪魔侵蚀同化,失去人身与理智,逃离三清山的时候了。
它失去理智後,竟然是逃向了自己的故乡麽?
而凌纥似乎对眼前这些人的争执不感兴趣,她出手,只是看不下去一群成人合夥欺辱一个羸弱的孩子。
而尚且年幼的令帷脸上似乎也并没有什麽感恩的情绪,只是依然死死盯着来人。声音因为太久没喝水而有些沙哑:
“你为什麽救我。你知不知道我偷了他们的东西麽,那个脸上带疤的东西说我只要晚上去他屋里就给我一顿饭吃,我拿刀砍断了他的鼻梁骨。所以才气坏了。”
“与我无关。”而凌纥声音淡淡的,只是继续问:
“你,或者其馀人,近日来可曾见过非人的邪祟之物在附近出现。”
“那是什麽。不知道。”令帷一摆手,踉跄着摸起身,眼中似乎对这个陌生人很感兴趣:“但你要找东西的话,我倒是有办法。”
“不必了。”凌纥摇摇头,转过身离开。
双目相对的一瞬间,程衍忽然有些想哭。想喊师傅,想问她还好不好,可千万句话语到了最後,说出口的只变成了一句带着冷漠与敌意的:
“没有。我不知道。”
她并不能控制自己的言语。
这或许,是自己那些被彻底遗忘的记忆。
没有人在意这个衣着华贵的仙门修士。这地方实在是太破了,所有人都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今年这个冬天又实在太冷了,冷到每个人都只为能不能活得过明天的自己而担忧,谁也没耐心与精力去关照这个看上去有些奇怪的外来人。
“妈。”
程衍突然发现自己又在说话,身侧那个女人来了,她拉着自己的手,嘴上斥责自己又在随地乱跑,眼睛却死死盯在凌纥身上,带着敌意与试探,又悄声说:
“跟你说过多少次,少往不认识的人面前凑,万一是人牙子怎麽办?回去,该吃晚上饭了。”
其实根本没什麽东西能吃,但她还是选择跟着妈妈回去,只是回过头来时,看见那个挎着承影剑的人影在冬日阴沉的黄昏之中,孤零零的,像是一株即将枯死的树。
令帷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