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人教他剑术,父亲不喜欢他,所以他连读书习武的资格也没有。他懂得的一切都是悄悄偷看兄弟姐妹上课,或是自己对着剑谱琢磨出来的。没有路数全凭本能。
曾在许多个无人的月下,他一边练剑,一边想象自己是那些仗剑千里的江湖侠客,孤独而高傲。他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可天下没有人不知道“沈渊”的名字,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收获所有人的敬仰。
这样,他至少能稍稍有些许宽慰眼下的孤独不算什麽。
可现在不是那些话本里高手的对决,不会因道义惺惺相惜。对方只为杀人,只为要他的命。
那黑衣人似乎也对沈渊能够挡下这一击也觉不可思议,但也只愣了一刹,随即又是一招。
灼热的鲜血流满手心,沈渊竭力支撑着自己,事到如今他已无力再恐惧,若真的要死,他更不愿像长兄那样狼狈又丢人的倒在地上。即便是死,他也不要低头。
“小心!”
一点青光如线划破深夜。
预想之中的的死亡并没有到来。人生第一次,谁的动作轻柔地揽过他,他已渐渐模糊的双眼只来得及瞥到一点白色的衣角,随後是将他包裹住的温暖怀抱,驱散了这寒夜刺骨的冰冷与肋下能将人逼疯的剧痛。
这一刻,他几乎是渴求般伸出手紧紧抓住了这个人,就如同抓住自己正在流逝的生命,重重倒在她怀中。
程衍一只手拎住那孩子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身後,另一只手持剑挡下了黑衣人大开大合的这记劈砍。
可刀剑锋刃相接的瞬间她就被恐惧席卷。
对方刀刃上传来的力道强劲而不容抗拒,这不是邪祟,不是恶鬼,甚至不是仙门修士,而是凡人。
只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杀手。
这样的人怎麽会在这里,他们来做什麽?当然是杀人,就像他们已经做过的一样。一路而来她已经发现这座宅子里已经没有活人了。因为她当推开主卧室的门时,看见老侯爷与一个陌生女人被贯穿胸膛,一齐死在了床上。
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尚且滚烫的热血横流着,像一条一条小溪蜿蜒。
可是他们为什麽要杀人,这家人究竟和谁结下这样足以诛灭满门的深仇大恨?
她没等来杀人的恶鬼,竟等来了杀人的活人。
程衍长剑别过刀身随即跃向身後拉开距离,再反手一挥挡下远处另一名黑衣杀手发来的飞刀,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金铁相击的铮然嗡鸣震得人双耳酸痛。
她平复着呼吸,头皮已发麻却仍要紧握剑柄。程衍从前从未学习过如何与凡人过招,同门之间的切磋也向来是点到即止,绝非这般赌上生死以命相博。诛杀邪祟厉鬼,也与取一个活生生的血肉之躯的性命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可对方并不会理会她的纠结,那黑衣人拍了拍手,随後她捕捉到了更多人的脚步声呼吸声,这座宅邸终于又有了人气,可惜却是一群杀手。
她下意识退後两步,打眼看了看那个孩子,他伤口的血流的很快,人已经神智不清了,正因为疼痛与失血在她怀里不住地发抖。可那双手仍紧紧抓着她,像是两只小铁钳一样抓得人生疼。
程衍心中忽地一动。她可以拖延,这孩子却已经拖不得了。他或许已经是这家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人,而她也做不到放手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
即便她的对面是一群今夜取下几乎百人性命的丧心病狂之徒,她仍决定冒险一试。
毕竟这群人不管怎麽说,总归只是凡人。
她一手搂着沈渊一手从怀里抹出几张符箓,原是准备对付邪祟的炎法与雷法,任何一张打在人身上,都能够要了他们的命。
是以她出手时错开几寸,符箓裹挟着法力与烈焰呼啸而去,击碎黑衣人背後的假山,烟尘混杂着燃烧过後的馀烬遮蔽了两方的视线。
待尘埃落地,但程衍早已御剑而起,穿行在夜空之中向城外飞速驶去。可就在她才刚要松口气时,身後却是数个黑色的影子死死咬上。
那群人居然也会御剑?!
没有办法,她只好再次摸出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符纸。法光一闪,幻化出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她与身後那群黑衣杀手。
这是大师兄临行前特意交给她的,叫她遇见追兵或是解决不了的问题时就燃烧此符,可化出一道掩藏气息与身形的障眼法。
唯一的坏处,就是一旦使用师兄的神识也会有所感应。她不愿叫身边的人担心,可如今也顾不得这麽多了。
见身後衆人紧咬不放的态势减缓,忙催促脚下的佩剑前行得更快,同时还不忘拍拍怀里那孩子已经冷的冻手的脸。
“怎麽样,你还好吗?醒醒,别睡过去!”
大量失血之下他本就苍白的脸变得更是面无人色了,必须立刻找到医馆或是什麽别的地方处理伤口,她身上没带药,也从来没受伤过,更不懂医术。事出紧急,她甚至连行李都落在府上房间里没拿。
只能让剑飞的更快好些,好尽快找一处地方落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