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在这座山上也是没有朋友的,这世上会在乎自己的,其实只有程衍一个人而已。这就是他拥有的一切了。
倘若说一个人的天下有多大,只取决于他身边的人有多少。这也就是他的全世界了。
或许也正因如此,初见之时他就对宋无咎有一种无端的敌意,像是本能在发出警告。
可那日程衍抱住那个人温声劝慰的场景又一次在眼前回溯,像是一柄薄刃的钢刀割在心口,叫人想起来就痛的一抽一抽的。
也叫他再也无法对自己心中那些被死死捂住的恐惧视而不见。自己其实真的无法接受有一天她会抓住别人的手。
怕程衍也会离开,怕她心中真的还有其他人,然後某日突然间做出一副合格的“前辈”模样,对他说他已经长大,该有自己的人生,送上一份虚假的祝福再将他打发走,然後抓住另一个人的手转身笑语妍妍。
分明那夜是她抓住了自己的手,是她给了自己又一次活下去的机会,是她先开始的。自己本该是个要死了的人!
若终究自己的一厢情愿,能不能不要再对自己这样好了。
“我想让自己忘掉,想让自己断了这些杂念,可是没有用。我做不到。我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孩子了,我就是喜欢你,我知道的!你总是有很多事要做,好像什麽事都比我重要。可凭什麽,我只能在後面一无所知地等着。明明那时候是你先伸手的不是麽。”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个等待审判的囚徒,近乎绝望地将折磨自己许久的,这份单纯而炙热的爱意坦白而出,又或许只是为了一个宽大的处置。
“你,你,我……”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
程衍第一次被人这样明目张胆,近乎露骨的表白,对象还是自己从未想过的人,她已经完全呆住了,觉得脸上麻麻的发烫,心跳如擂鼓。
此时此刻,看着那双炙热的,带着不再掩饰的,初生的爱慕与悲哀的眼睛,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在这一刻竟忽然如此陌生。
“我明白了。”
她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好看起来不那麽的慌乱无措:
“你,你可不可以给我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想一想,好麽?”
沈渊没有回答,沉默着低下了头。
窗外,断断续续的传来像是碎玉滚落银盘的声音,第一场秋雨带来了微凉的秋意。
窗内烛火摇晃着,一室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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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你能想象你家里养的小猫某天突然说他其实是个人,喜欢你很久了麽!”
程衍有些抓狂,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过往在书中读到的东西全都变作了废话,手中的利剑与满身的修为变作了废品,半点帮不上忙。
可再不找谁说出口的话,她觉得自己简直就要被闷疯了!
“那可太吓人了。但他又不是什麽跟宠,他是人啊,年纪也不小了,知道喜欢懂爱慕,那就是已经长大了,又不是真的不懂事的孩子。”
洛闻潇初时倒是当真狠狠惊诧了一把。但她毕竟见多识广,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的事,只有想不到,没有发生不了的。
她见过比这惊异太多的事,一个少年的初恋情结实在算不得什麽东西。
对这人世间而言,很微小,也不重要。
但对有些人来说,却好像和这天下一样大。
“我知道不是。可丶可我当初救他,也不是为了要他……”
“以身相许?”洛闻潇话语里带着调侃之意。
“哎反正,反正……也不是为了要什麽报答你懂吗?他可能只是还小,一直呆在山上没见过别人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年纪小可以冲动,但我不应该,我也不想搞的像挟恩图报一样,太奇怪了。”
“所以你觉得,他现在和你说这些话,只是什麽嗯,雏鸟情节为了报恩也好,还是将救命之恩误认也罢。总之只是因为没见过别人,才会对你动心,是这样麽?”
“差不多吧。如果,我现在当真为了不伤人心,答应了点头了。日後待他长大,明白的事情多了,回过头来发现现在的自己这些傻事,其实只是因为没见过世面,觉得後悔的话,那岂不是太——”
程衍越说越焦躁,抓了抓头发,彻底没办法了。
“那你打算怎麽办呢?这种事处理不好的话,闹成老死不相往来可太容易了。”
“我不知道。”
程衍一片空白,她说不清。没人教过她也没人和她说过这些事情,洛闻潇显而易见不打算给自己帮这个忙。这样介入他人间因果的苦差事,她一向避而不及的。
“不知道就慢慢想。反正日子还长,人又不会变鸟飞了。但是我说啊,”
洛闻潇吐掉嘴里叼着的草叶:
“你既然这样不愿,当时为何不知直接回绝掉算了呢。别怪我没提醒你,模棱两可地钓着更伤人。”
“我……”
是啊。
她被问得哑口无言。
却承认那个瞬间,自己其实全然没有想到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