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而言,他是很重要的家人。”说这话的时候,贺驰眼神温软,唇边带着若有似无得笑意,方辞知道这句话出自他真实的想法,他嘴角的弧度险些支撑不住。怕其他人发现,他机械式地转回头,垂下眼睛,只有心里在怔忡地重复:家人?原来是家人。这两个字重如千钧,占据了他全部的脑力和心力,对话还在继续,却已经钻不进他的耳朵。方辞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家门的,他手里还拿着他们曾经签下的结婚协议。明明应该比来时轻松,他却高兴不起来。方父方母打包了熟食,让他们回去吃,言下之意,就是承认了他们的关系,离开前,方母说:“日子要你们自己过,先过了心里这道坎,结婚才有意义。”这话想来是对他说的,因为他觉得自己有一刹那表情没绷住,客厅里没有镜子,得不到回馈。回家路上,被锁在角落里的坏心情挣脱了束缚,铺天盖地将他淹没,车里只有仪表盘亮着灯,方辞缩在位子上,难受得手脚冰凉。比以往更剧烈的情绪吞没了他。协议和晚上这场并不严重的争论都变得不重要,至少没有贺驰的想法重要。方辞一直觉得,自己很好哄,哪怕心情不好,也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可就像沈柳说的,没有deadle就没有目标,bug始终存在,系统就永远无法运行。贺驰终于很温柔地、缓慢地将他逼到了绝路上。他只愿意把他当家人,这个词把他们两个一起困住了。很早以前,大约还在读大学,他有过很朦胧的念想,想象未来的另一半会是什么样子的,要很帅,能力很出众,彼此相处融洽,哪怕没有那么喜欢也没关系,毕竟爱情这个东西可遇不可求,沈柳笑话他标准太低,适合用相亲的办法找,筛选速度快。是什么时候,他开始有了期待,觉得不满足?方辞闭上眼,想起三个月前签下协议的时刻,贺驰提醒过他,感情很麻烦,奉劝他不要碰。是他越界了,先越界的人要承担风险。他很难过很难过。他想:贺老师,你不能一而再地欺负我。路灯一盏盏划过,被夜风吹到天外,他数了数,数到决定方辞要带的东西不多,生活用品也可以去当地买,他花了一个小时把行李装好,就去洗漱了。贺驰听着浴室里的水声,给袁城打了电话。“是有这么件事,我本来还想跟您打电话确认一下。”贺驰沉默,袁城反应很快,问:“需要换人么,一二把手不去的话,也许可以从研发部调人。”贺驰有几秒没说话,而后道:“不用了,先这样吧。”袁城应了。贺驰挂了电话,回忆今天两人的相处,反复确认自己是否有不合适的行为让方辞不开心,又纵观方辞的表现,确认他没有任何地方反常,协议事件似乎也只是小小的插曲。方辞是个很容易读懂的人,任何情绪都会摆在面上,哪怕上午和下午中间隔着一个小时,他也能判断出他有没有不开心。在公司里,偶尔路过ap部门工位,他也是扫一眼就知道,比如方辞笑着跟他打招呼,就是一天过得很顺心,如果他一直沉闷地看着计算机,就是遇到了难题,可能被其他部门挑战,也有可能方案没落定。方辞进入职场时间不长,还没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作为领导也好、枕边人也好,这个性格都是很好的,真挚热烈,显得清爽简单,只要用点心就能看透。所以方辞突然提出去出差的时候,他没有质疑,因为他表现得很平和,说完还开玩笑,问他会不会想他,说自己万一晒黑了怎么办。贺驰拿捏不准,以防意外发生,还是打电话做了确认,从袁城的回复来看,也没问题。或许真的是他想多了,只是一次例行公事,和他出差一样。浴室门打开,方辞擦着头发走进客厅,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停下,问:“怎么不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