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後,她不自觉地捏紧手,撑着下巴无措地望向窗外。
江从月歪着头,将她紧张担忧地模样尽收入眼底,也不打断,也不解释,眼底笑意却更浓了。
车子平稳行驶,窗外的景色在暮色中飞速倒退。当那座肃穆庄重的白色石牌坊终于映入眼帘时,江乐紧绷的心弦才铮地一声断裂。
是墓园。
她跟着江从月,沉默地穿过一排排静默的石碑,最终在两块并排的墓碑前停下脚步。
照片上的男女还很年轻,眉宇间有着惊人的熟悉感,特别是那女子,眉眼轮廓与江乐几乎有七分相似。冰冷的碑文镌刻着他们短暂的一生,江云凌,季青,死于盛年。
燥热的天被阴凉的墓地隔绝在外,走的路上,江乐的心就已经沉静下来。在见到与她眉眼如此相像的照片後,她第一个反应竟不是沉痛,而是默默松了一口气。
她的父母,原来已经死了。
“他们是一对很恩爱的高中老师。”江从月将两束洁白的菊花轻轻放在碑前,点燃了纸钱。
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她平静无波的侧脸,声音轻得像叹息,“是车祸。那时,你还不到两个月,他们正赶着回老家过年……”
江乐蹲下机械地接过一叠纸钱,跪在冰凉的石板上,一张张投入火堆。火焰吞噬着纸张,发出细微的哔剥声。
“我没有其他亲人吗?”她的声音干涩。
“都是独生子女。你奶奶……”江从月顿了顿,语气更轻,“老人家受不住打击,没几天就跟着去了,尸体都是几天後才被邻居发现的。至于你,也许是好心人把你送去了福利院吧。”
火光照耀下,江乐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一个巨大的丶冰冷的疑问无声地砸在心头,她在撒谎。
如果奶奶去世多日才被发现,那襁褓中的她,又是如何被及时送到福利院门口的?
不过她不准备深究,一个人执意要隐瞒的事,再问也是多费口舌。她只是将手中的纸钱投入得更快了些。
不一会,她忽然擡起头,目光如炬,直直射向江从月:“我本来就姓江,你……也姓江。”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这也在你当初说的缘分里吗?”
江从月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视线与她齐平。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映着火光,也映着江乐苍白的小脸。她轻轻摇头,语气无比肯定:“不算。”
听到这句,江乐牵起一个不大好看的笑,低下头声音闷闷道,“为什麽之前不告诉我,今天才带我来这。不要告诉我,你现在才查到,我不信。”
“你小时候太小,不忍心说。等你大些了,又觉得……或许没必要。”江从月伸出手,温暖干燥的掌心轻轻覆上她的发顶,动作充满了怜惜。
她的声音温柔得像羽毛,却带着一种让人心碎的重量,“但是,乐乐,你没有把我当成过家人,对吧。”
在江乐震惊的目光下,江从月锤了锤腿缓缓起身,用温柔到要化开的嗓音徐徐道:“你只把我当恩人,可是乐乐,你是孤儿,我也无亲无故孑然一身。无论你我,都不需要恩人或者受恩人,我们需要的是亲人,对不对?”
“我不想在我死後,你感到孤独,渴望亲情时,想找到父母,却只能面对三座冰冷的墓碑。”
“我想,我还在的时候你还能对我撒娇。但到那个时候,我的宝贝可怎麽办呢。”
她张开双臂,将浑身僵硬的女孩轻轻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叹息般低语,“不过至少现在,你还能在我怀里大哭一场。”
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浸透了江从月胸前的衣料。
亲人,江乐怎麽会不渴望亲人。
没有人比她更期待一个母亲的怀抱,一个完整的家。
江乐死死攥住她的衣角,手指关节捏得发白,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像个在暴风雨中终于找到庇护所却仍惶恐不安的孩子,压抑的呜咽声闷闷地传出。
江从月又是叹息一声,小心的拍打着她的背。
“我不是,被故意遗弃的小孩,对吗?我的父母很爱我,对吗?”江乐抱着江从月瓮声瓮气地连声问道。
然而江从月此刻只回了一个轻笑,没说什麽,但答案不言而喻。
回去的路上,江乐像一块木头一样,呆呆地坐在一旁,眼眶泛着红不知所措地看了几眼江从月。
“以前啊,总觉得你没把这儿真当家,”江从月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睁开眼,笑着将她揽过来靠在自己肩头,语气带着点玩笑的嗔怪,“是不是总想着哪天要去找亲生父母?不要我这个老太婆了?”
“没有!”江乐猛地坐直身体,声音带着未褪的哭腔,急切而响亮地反驳。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像蚊蚋轻吟,“把你当亲人的……”
“哈哈哈,好,那我相信你,现在这个世上你只有我这麽一个亲人,不亲我亲谁去呢?”江从月笑得脸上褶子都深了几分,显然被她这话逗乐了。
前排开车的司机忍不住笑出声来:“乐乐最孝顺懂事了,江老板您可别逗她了。”
江乐窘迫地低下头,绯红爬遍了她的脸颊耳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自然,也就错过了江从月眼中一闪而过带着得逞意味的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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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从月: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