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天道在我
陆引澈醒得很快。
睁眼是一副书画名作,但他无心欣赏。承啸宗的掌门正在组织弟子清理发生动乱的牢狱和枯雪峰两处,陆引澈所处的地方是卫奇的地盘,窗外就是药园,一丛粉紫色得花开得正好,占尽园中颜色。
一切看起来寻常。陆引澈垂下眼,听掌门讲现在的情况。
杨家人做事狠辣,早给加入承啸宗得族中子弟设下心蛊,事情不成,一个不留。
那点真相,还是他们勉强救下一个家中早年脱离本家的小子,想尽了办法,拼凑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有过几日相处的杨德佑。
金丹剑修的嗓子早哑了,磕磕绊绊什麽也说不出,最後是宫瑾出马,用了秘法追踪到他身上心蛊控制者,才挖出来的消息。
杨家早已在分家争斗中削弱了上百年。与此事相干的有两拨人。
一拨坚持创造魂魄是对的,是炼器的究极方向,但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想把晏衍书变成傀儡兵器;另一拨人则认为就是因为他们创造魂魄遭受天谴,杨家才会被诅咒,变得四分五裂,风光不比当年,这都是晏衍书母亲的错,想要借天道之手杀掉晏衍书。
他们这才知道,枯雪峰的阵法为什麽这麽复杂,令陆引澈和宫瑾联手都看不明白,原来是两拨人互相夹带私货,搞出来不伦不类的産物。
可偏偏这看上去都运作不了的东西,被商角的残魂引发和观生笛的共鸣,竟然误打误撞作出了非同一般的效果。
如今真引来了天道制裁,晏衍书陷入昏迷,他们这些人又能讨得了什麽好?
杨德佑恨恨骂了一句:“这些杨家人,都不是什麽好东西。”他毫不在意似乎将自己也骂了进去,可陆引澈却没有附和。复仇的事情都可以留待承啸宗解决,即便陆引澈不出手,天下第一宗门真正的怒火也不是一个自我催眠居高自大的残喘世家能承受的。陆引澈并不担心他们的报复力度会不足够。
但是,晏衍书会怎麽想呢?
在提起发现杨家奸细的时候,他没有表露出任何自己的情绪。
杨家人不将他当人看,但回到数百年前,晏衍书的母亲,那位铸剑大师创造晏衍书的时候,并没有让他为自己做什麽的目的。
那是一个伟大的丶真正的母亲,她将她的孩子带到人世间,或许这就是她生命的延续,却并不需要以为她完成什麽事情作为交换。
他好好活着,就足以令他的母亲安息。
“我用琉璃回魂丹先保住他的识海不要瘫痪,但这只是一时之计。我没有更好的办法。”卫奇叹了口气,“恐怕问题还得从根源入手,如果是天道的限制,我不能理解,他都到归墟境了,天道现在才发现他的魂魄与衆不同?早干嘛去了?”
“是我的错。”陆引澈说,“我……我研究的那些遮掩天道的方法没有避开他,又带他避开了金丹雷劫,後来他有了神识,就足以骗过天道了。”
这样说来,这也是他的孽债,不是吗?只是为什麽要让晏衍书来承担吗?为什麽,为什麽不能是他自己呢?
卫奇不知他所想,只思索着:“或许,他母亲,那位铸剑大师当初在创造他时有想过如何让天道承认他。这个问题,我们得再找杨家,能不能撬出更多来。”
承认他?
承认一个人是人,有为人的资格,而不是生而为人的情形。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从没有人研究过这样的命题。即便是陆引澈也几乎毫无头绪。
他当即决定出门,要去杨家探寻一番。
人存于世,就像船航行于海上,如要有所归宿,就得有个锚。
再难他也要为晏衍书找到那个锚。
值得庆幸的是,杨大师的屋子保留得很完好,屋内有些杂乱,但不是被人翻动过的那种,而应当是这里原先生活的那个主人就有这样的生活习性。
晏衍书却与这截然相反,是个无论何时都能保持体面的人。
陆引澈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晏衍书的时候,是在一场大比,各路英才云集。那时候他迟到了,好像是为了帮宫瑾搞一壶好酒,被主人从南郡追到中土,狼狈得要命。
晏衍书却一身整洁,光风霁月地站在人群中央,被人恭维天纵英才,却又好像有无形的屏障将他与别人隔开一样,看不出是连赢下十场比试的人,衣角都未曾皱上一点。
陆引澈当然能注意到晏衍书的气质,他记得很清楚,晏衍书那天穿了白衣。
皎皎明月,莫过如此。
後来,陆引澈也给自己添置了许多白色的外袍,宁肯麻烦点用术法清洗,也试图营造一个讲形象的气质,还被几个友人嘲笑是沐猴而冠,陆引澈也不解释。
只是他这样做了很久,以至于成了一种习惯,再後来,也没人分得清是谁在模仿谁。
陆引澈摇了摇头,驱散那些回忆,推门走进去,目光扫过桌椅上摊开的书卷,感知到一些保护阵法,很有意思的手笔。他见过的,来自他的那位笔友。
虽然不排除是笔友传授出去的窍门,但阵法就是个人风格很浓厚的流派,和剑修的剑法一样。或许,他的笔友真身确实是晏衍书的母亲?
陆引澈走近看了一眼,挑了挑眉,在桌面上看到几封叠得整整齐齐尚未开封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