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霏霏
沈流尘脸颊贴在魔修那件银朱法衣上,柔软的绸缎像是一双温润的手,下面析出阵阵暖意,穿透纵横排列的蚕丝,从细密的气孔中钻出来,像是肆意生长的透明藤蔓,如袅袅炊烟一般缠绕上沈流尘的脸。
让他吃惊,让他震颤。
他右手陷落进锦被,左手轻抚凌寒烟的胯骨,下巴贴着魔修的小腹,嘴唇猝不及防地吻上了那片银朱之绸。整个人犹如坠落进汪洋大海,彻底沉溺在某种不知名的激浪之中,脖颈处的血管流淌着滚烫的热血,促使他擡眸,望向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面容。
而此刻的凌寒烟半躺在床榻上,双手向後撑,长发和沈流尘的缠绕在一起,他眨了眨眼,低头凝视,映入眼帘的是剑修呆愣又不知所措的神色。沈流尘伏在他的腰间,隔着一层法衣,几乎就要碰触到他的“秘密”。
凌寒烟看向他们缠绕在一起的秀发,不由深吸一口气,他既希望于沈流尘能察觉出他们二人共同酿下的“恶果”,又害怕于沈流尘的眼神,他怕从中看到鄙夷与冷漠。
与此同时,凌寒烟也被自己心中的渴求震惊,他不解自己为何要这麽在乎沈流尘对腹中孽子的看法,更不解于自己心中的恐惧究竟从何处来。
于是凌寒烟脚踝微动,毫不犹豫地踹向沈流尘的大腿,并忍不住低骂一句:“滚开,你个蠢货!”
凌寒烟慌乱的骂出这句,是为了遮掩内心的不安。他扭过头去,将宽大的衣袖盖在下腹上,闭着眼睛,手指掐诀,试图压制体内四处乱窜的灵力。
他本是吸纳阴煞之气的魔修,上辈子同沈流尘双修,开辟了第二内府,也顺势拥有了另一套经络,他本想用第二经络来修魔,以此助长自己的实力。但无意之中,他同沈流尘结下恶果,小崽子霸占了他的第二内府。潜入天衍宗之後,凌寒烟修炼玄玉心经,用第二内府吸纳灵气。
体内盘踞着两套修炼循环经络,稍有差池便叫他万劫不复。也正是因为有两套经络,凌寒烟可以任意使用魔气和灵气,两者之间也能轻易转化。倘若他没有腹中怀子,这实力怕是要远远超越浮光界那帮迟迟未能飞升的老怪物。
可坏就坏在他腹中怀子,这胎儿不听话得很,时不时就要作妖乱闹一通,令凌寒烟深受折磨的同时修为大减。越高阶的修士,越难孕育子嗣。内府中一旦坐胎,修为便如潮水般褪去,随着胎儿的成长,一退再退,变得虚弱且敏感,无时无刻不在忧虑和恐慌。
这个时候,道侣的重要性就显现出来。通常道侣会负责向胎儿喂养灵力,同时安抚孕期修士,使之情绪平稳顺畅,免得大动肝火,伤及灵胎。
但很可惜,凌寒烟没有一个称职的道侣。
“殿下,你何故受伤了。”
此时的沈流尘迟缓的坐起来,他浓密的长发如瀑一般散在前胸,双膝跪在塌边,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擡头望着魔修,像只落水的忠犬。
凌寒烟看着这双眼睛,没由来的生气,他气沈流尘愚蠢,更气自己愚昧。他迟来的醒悟,所谓的复仇,不过是在折磨自己。这麽多年,他做的一切有什麽用,他感觉不到一丝报复的快感,只有痛苦。
身体因为孽胎的存在而变异,法力因此流失,体内的每一块血肉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痛意,肚中胎儿每壮大一丝,他就分外恐惧。他成了不男不女的怪物,在不久的将来,将会有一团活生生的血肉从他内府里爬出。
这个胎儿吞噬他的一切,占据他的一切。
这分明不是凌寒烟想要的复仇,他本不用承受这些,都怪眼前的无耻之徒,全都是沈流尘的错,如果不是这该死的道门弟子,自己何以至此呢!
于是他更恨沈流尘了,薄唇一抿,吐露出一阵寒气,“你不过是卑贱的炉鼎,如今能活着跪在本座面前伺候,是本座怜悯你三分罢了。劝你管好自身,莫要消磨了本座对你的三分宠爱。”
沈流尘没敢再去碰凌寒烟的腰,转而拽着对方的袖子,一双眼睛仍是柔情似水,要凝聚成河,“殿下爱我疼我,是阿陈的荣幸,阿陈愿意陪伴在您左右,时时刻刻,朝朝暮暮,永不离分!”
凌寒烟垂眸,擡手掐住了沈流尘的下巴,“永不离分?好一句情深义重的誓言呐,你想求个名分,本座还不愿意给呢!”
沈流尘听出这句怒气,却不知太子殿下因何而气。困在银屏金屋的这几日,他发现十年之後的凌寒烟脾气见涨,阴晴不定,动不动就上手段,掐脖子打脸已经是家常便饭一样简单。剑修实在想不出这十年里,是什麽让凌寒烟性情大变。宗门里那个温润如玉的玉清峰二弟子,仿佛真是就此消失。
他不擅长哄人,也不知道如何去哄一个男修,所以沈流尘只能紧紧抓着凌寒烟的衣角,言语中有些许委屈和吃醋,“阿陈自知比不得殿下心中的明月,可这些时日来,都是我陪在您身边的。”
“短短几日罢了。”
凌寒烟冷漠的几个字,让沈流尘突然回过味来。短短几日,正如十年前他们朝夕相处的几日一样短促,像是一只夏蝉,在最热烈的季节用尽全身力气,爆发出一篇华美的乐章,就此了却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