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很像他妈妈,在暗恋里再添一味崇拜,就成了念念不忘的引子,无论何时何地,都放不下那个他。
一九八八年,突如其来的一场大暴雨引发了山洪,洪水褪去後,有村民在龙脊山下的暮陶村捡到了一块瓷器碎片。
他把碎片上交给当地的文物单位,文物单位看出它带有明显的出土痕迹,于是联系了灯远考古研究所,请他们过来勘探情况。
“我记得,那次本该是一位副所长带队,临到出发前,他突然生病了,你爸就跑去所长那儿毛遂自荐,说他可以带队过去。”
“我爸?他能行吗?”
“那时候,大家都希望能够参与或者主持一次有分量的发掘工作,做点研究成果出来,才能有更好的发展。你爸比谁都想要这个机会。”
所里的领导考虑到,闻铎虽然很有上进心,但经验不够丰富,参与可以,带队不一定行。
不过龙脊山一带,自古至今没建立过大城市,从那块瓷器碎片的质地上看,也没有特别精致,估计下面只是个普通的瓷窑遗址,研究价值比较小,适合给年轻人练练手。
最後,所里让一位有经验但性格比较温吞的研究员那照还担任队长,闻铎担任副队长,再带上八名队员,就出发了。
林寒贞也在八名队员之列。
彼时闻铎心高气傲,所有同伴里面,他只看得上队长那照还,和其中两位在某项能力上特别突出的技师,其他人都被他看作来蹭经验丶蹭资历的。
而他不知道的是,林寒贞是在他毛遂自荐後,也跑去毛遂自荐的。
领导劝她,你一个女孩子,为什麽非要去田野,又脏又辛苦,不如留在所里搞搞研究或者学学修复,将来转到文物保护方向也是可以的。
可林寒贞不这麽想,她认为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也能做。
龙脊山是绵延千里的原始山区,当年的路况比现在更糟糕,早上坐车出发,摇摇晃晃一整天,才能到附近的镇子。
在镇上住一晚,第二天得借上三辆牛车,才能连人带行李工具一起拉到暮陶村。
那照还找到那位上交瓷器碎片的村民,在他的带领下,他们来到村西头,看见了被山洪冲得一片泥泞的地方,于是在村里租下几间平房,雇了几十位出力气的村民帮忙,就准备开工了。
“可能真的是经验不足吧,我们挖了一年多,都没什麽有价值的发现,顶多是一些瓷器碎片,拼来拼去也只能拼出样式不同的瓷瓶丶瓷杯,而那时经费已经花掉一半了。”
“所以,你们放弃了吗?”
“那队长不想继续挖了,而你爸又非常坚持。”
“我爸那麽自负的一个人,肯定接受不了什麽都没挖到就灰溜溜地回去,那太丢脸了。”
“你啊,从来不想你爸一点儿好。”
“我要怎麽想他好?他出轨,丢下我和你,跑去国外十几年不见人影,这也叫好吗?”
林寒贞知道,儿子心有不甘,也替她鸣不平。
可他不知道的是,她与他爸根本没有领结婚证,那他爸找了别的女人,还算出轨吗?
那场争论持续了整整一个月,闻铎私下找了所有队员,分别游说,最後让大家投票,决定队伍的去留。
林寒贞自然是支持他的,她读了不少考古学者的手记,并以其为范例,劝说队员们,唯有坚持才能胜利。
大家受她鼓舞,投票的结果,是留下来继续发掘。
无奈之下,那照还让出了考古队的领导权,名义上他是队长,但全部的工作计划和进度都交给了闻铎来把控。
而闻铎越挖越觉得,他们有一个误判。
此前确有案例,洪水冲刷地面,带走泥土,有一些痕迹会暴露出来,沿着痕迹进行勘探挖掘,就有可能找到遗址或者墓葬。
但村民和他们後续发现的,基本都是零星的瓷器碎片,陶瓷一类,本就是泥土制成,质量很轻,完全有可能被洪水冲到这里,而非本身就埋在这里。
闻铎跑了一趟当地的水文局,请了本地的水文专家过来看,不能说得出了确切的结论,但他可以推断,他要找的东西在山上,而非山下。
拿定主意後,他回到住处,让大家收拾东西,跟着他进山,当即就有一半的人拒绝了。
龙脊山南麓坡度较缓,山脚下勉强有几个小村庄,再往山里走,不仅没有进出的路,连人烟也没有,而且高崖林立丶地势险峻,是一片莽莽无垠的原始森林。
先不说山地考古的难度远远超过平原考古,就他们几个,贸然闯入,都不够山林里的野兽吃的。
闻铎同意,凭各自的意愿进山或离开,林寒贞留下来了,让她意外的是,那照还也留下来了。
“我後来问过那队长,与你爸吵了一个月,他怎麽又决定留下了?他说,最开始他以为你爸凡事激进,是为了功名利禄,心里很反感;後来,他看到你爸遇到困难从不逃避,总是想尽一切办法去解决,永远执着坚定地把事情做好,他觉得,这样的人,如果不成功,那是老天在亏待他。”
“那你们後来,进山了吗?”
“进去了,可我们在山里,滞留了三年。”
後面这一段,林寒贞没对任何人提起过,三年时间说短不短丶说长不长,发生的事却改变了他们命运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