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却营营邀请你来配将我养大的人
“虽然秦家将家传藏品都转移到了国外,但秦爸出国後,一直从中周转,拍下许多外流文物,再陆续捐回国内。”皮诺特说到这,语气里流露出一丝骄傲。
“所以你捐给灯博的那批文物,都是他的藏品?”闻子川想起来,程斯宙提过这件事。
“你知道?”皮诺特略显惊讶,不过灯博办了个那麽隆重的捐赠仪式,各大媒体都进行了报道,他知道也不奇怪,“那是最後一批了,秦爸特别嘱咐我,捐给灯远博物馆。”
闻子川继续翻阅大纲,原来宋骧和妻子是家族联姻,两个人都对这桩婚姻不太满意,只是碍于父母和舆论的压力,才不得不维持着基本的夫妻关系。
“大概八五年前後,宋爸调到海关工作,秦爸捐回国内的文物,有一些会从他手上过。”
多年不见,忽然得知故人消息,宋骧一夜都没有睡着。
曾经违拗父母的少年已然长成了家中的顶梁柱,那颗死于灰烬的心,又慢慢地跳跃了起来。
他利用工作之便,托人打听秦之寒的消息,得知他在国外过得不错,才稍稍放了心。
当年宋家对秦家所做的事,宋骧虽未参与,却无力阻止,他因愧疚,写了封道歉信寄出,却没能等来回音。
他以为,秦之寒仍然没有原谅他,他们之间,生死不能再相见。
一九九四年,长期积累的矛盾终于爆发,宋骧与妻子协议离婚,家産和孩子都留给妻子,他几乎净身出户。而秦之寒,也在这时回了趟国内。
世事如流水,谁都不是杨过和小龙女,暌违十八年,再深的感情也该淡了。
然而秦之寒看到宋骧孤家寡人的模样,看到他当年的锐气已被家族的捆绑和生活的磋磨冲涤得荡然无存时,他心疼了。
秦之寒放下了事业,抛去了体面,留下来陪伴了宋骧两年。
两年後,某件贵重文物的消息浮出水面,秦之寒挂念不已,决定亲自去看看。
此时,宋骧的母亲已经过世,父亲瘫痪在床,他必须在床前尽孝,只好再次与秦之寒分别。
“那时,秦爸问宋爸,在他和父母之间,宋爸是不是会永远选择父母?倘若他是个女人,是他的妻子,且为他生育了孩子,那宋爸是否会暂时地放下父母,来顾全他们的小家?”
“他怎麽回答的?”
“宋爸说,是,这是中国家庭的守则,没有人可以违抗。”
闻子川的拇指深深陷入掌心里:“对啊,生养之恩大过天,在绝大多数人的观念里,父母和家庭都是排在第一位的。”
皮诺特眼里的光忽明忽暗:“因为这个回答,秦爸离开灯远前,把宋爸带去了灯远福利院,一起收养了我。好像这样就算建构起一个小家庭,哪怕日後分别,也总有一份牵挂。”
闻子川哑然失笑,没想到秦之寒先生也有如此冲动的一面,生不了孩子,就跑去领养孩子。
不过,皮诺特有先天性心脏病,倘若没有遇到家境优渥的秦之寒与宋骧,只怕很难平安长大。
“他们共同抚养了你,感情应该会更好吧?”
“名义上是共同抚养,但我是跟在秦爸身边长大的。宋爸一开始很难接受,认为两个男人抚养孩子,很不正常,会遭到非议。但秦爸觉得没有什麽,从古至今也没谁规定,只有女人才能带孩子。”皮诺特在纸张的空白处,画了两个相反方向的箭头,“我觉得,宋爸的内心是很拉扯的,一边是影响了他半辈子的陈旧观念,另一边,是他割舍不掉的至爱。”
“後来呢,他接受你了吗?”
“嗯,宋爸慢慢发现,有个小孩也挺好的,至少可以借着关心我的由头,给秦爸写信,或者打电话丶发消息。”
一九九七年六月,两岁的皮诺特离开了福利院,离开了灯远,跟着秦之寒抵达了南珠市。
那时她太过年幼,对所见所闻已没有什麽印象,只有梦里会反复出现满街飘扬的旗帜,以及秦之寒在她耳边轻声哼唱的:“小河弯弯向南流,流到香江去看一看……”[1]
很多年後,皮诺特才知道,那一次,宋骧追着他们赶到了渔港,在与南珠隔海相望的那片浅滩上伫立凝望,吹了一整晚的海风。
“在南珠举办的拍卖会很多,我跟着秦爸去过好几次,他只要行程不赶,都会去趟海边,静静地待一会儿。”
“他很爱他,只是习惯了藏在心里。”
“秦爸说,人年轻的时候,会有很多顾忌,哪怕不顾忌别人,也要顾忌自己的脸面,顾忌着是不是争到了那口气。可老了之後,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也总教导我说,想要什麽就去追求什麽,直面自己的欲求,也并不丢人。”
“再後来呢?你秦爸不回国,是因为还在追查外流文物?”
“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另一方面,他为了获取国外藏家的信任,已经更改了国籍。秦家在国内已经没有根基了,他回来的话,会无处可去。”
“……他们不能互相扶持,共度馀生吗?”
“秦爸从来没有依靠过宋爸,闻老师你能理解吗?如果我用船和港来比喻他们的话,秦爸才是这段感情里更坚韧丶更笃定,也更清醒的那一个,他是港,而宋爸是船。”
闻子川咀嚼着皮诺特的话,再往下看,故事已接近尾声。
二零一二年,瘫痪多年的宋父也过世了,宋骧于世间再无牵挂,于是出国,去见秦之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