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何老板是包工头出身,八面玲珑到哪都吃得开,慢慢就成了堕落区有名的掮客,握着大把资源,专门给施工队招临时工。
这边的人想要有活干,就得到何老板跟前孝敬孝敬,不说多殷勤,混个脸熟是必须的。
“柳哥,咱给邢哥也添双筷子吧。”一哥们儿给柳诗行使眼色。
柳诗行本不想搭理,闻子川在里头绑着,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谁知趁着拿碗筷,哥们儿把他拉去旁边,说:“堕落区有堕落区的规矩,什麽事儿都瞒不过何老板。今天这人吃好喝好了,啥事儿没有,要没招待妥当,他多半要把咱们发了笔财的事给抖出去。”
“这人真是什麽老邢?他全名是什麽?”
“不知道,但看着像。前天我们确实在给何老板扛沙袋,你说扛沙袋吧,个个都低着头,看他样子是有些眼熟,名字记不得了。”
柳诗行听得无语,却也懒得计较,这帮人没读什麽书,优点是好糊弄,缺点也是好糊弄。
就着热热的汤锅,几个人都吃出了一脑门子汗,老邢干脆连外套都脱了,又说自己年纪大了,吃得咸,去里头竈台上抠点盐巴。
柳诗行一个迟疑,没能拦下他。
老邢进屋看见闻子川,冲他笑了笑,也没声张,舀了勺盐就出来了。
“干吃多没意思啊?划拳,你会不?”老邢粗着嗓门对柳诗行。
“划拳有什麽不会的,说吧,划哪种?”柳诗行可是在酒吧待过的,哪能接不下这老哥哥的招?
“五魁首啊,八匹马啊……”两人你来我往喊了一阵,柳诗行赢多输少,正得意着,冷不防被老邢扣住了手腕!
“你什麽意思?”柳诗行察觉他手劲过大,绝对是个练家子,一时警惕起来。
老邢的体格比他魁梧许多,加之用了巧劲,一带一绞,膝盖一顶,就让他趴在了桌上:“警察办案!都不许动!全部蹲下!抱头!”
俩哥们儿还没搞清楚状况,背後突然人头攒动,五六个特警涌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要命的是,他们还带着枪。
“去救人。”“老邢”朝屋子方向示意,两名特警立刻跑了过去。
闻子川被救出来时,已近乎晕厥,上了救护车後,直接送到了一医院。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周邯跟着老邢去了解情况,只剩程斯宙独自守在长廊上,等待闻子川做完一项又一项的检查。
“骨头没问题,多处软组织挫伤,比较严重的是手肘丶腹部和面部,建议住院观察几天,如果恢复情况良好,就没什麽事了。”医生认识程家父母,又见程斯宙一路跟着,想来患者与他关系匪浅,也就直言相告了。
送走医生,程斯宙回到病床边,看着睡去的闻子川,眼眶蓦地红了。
一晚上的惊心动魄,让他産生了强烈的不真实感,仿佛子川只是上班累了丶睡着了,而不是遭受了非人的虐待。
可此时此刻,他的爱人,脸上毫无血色,浑身伤痕累累,又让他无法沉浸在不切实际的幻想里。
世上怎麽就没有一种“把伤害转移给自己”的办法呢?!
他宁愿受伤的是自己,痛苦的是自己,哪怕奉上自己的性命丶能好好地护着他也可以。
只要闻子川虚弱地躺着,他的脑门上就仿佛悬着一柄铁锤,反复敲打他丶提醒他,是他的忽视丶他的逃避丶他的想当然,才给了居心叵测的人以可趁之机。
“宙哥……”
“你醒了?怎麽才睡这麽一会儿?”
闻子川的嘴角一动就疼,他想笑一笑的,不得已又收了回去:“总要丶总要跟你说一句……我没事,不……怪你,才能……安心……”
“啊……?”程斯宙看着他,半边脸肿的馒头一样,哪能叫没事?
“不然,你这个‘自责星人’……又要给自己,编织罪名了……”闻子川擡起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抚摸着程斯宙的眉心,“别皱眉啊,会长皱纹的……”
程斯宙别过头去,不让闻子川看他,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满脸。
“宙哥,你知道,我为什麽……高兴吗……?”
“伤成这样了?还高兴呢。”
“我高兴啊……最疼的时候,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心里想着,真是好遗憾丶好遗憾啊,我们正式在一起……才,一百一十八天,都不敢想……我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你……我……”
剩下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冰凉的唇堵了回去。
唇齿的缝隙间,淌过泪水留下的湿痕,苦过毒药,又甜似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