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这场会议完全结束已经过去大半个小时。严皓走出书房,穿过客厅,一路径直地走到阳光房,推开玻璃门的瞬间,温热的空气裹挟着甜腻的花香扑面而来。
他一眼看到坐在轮椅上的蛇人少年,墨色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後,腰间盖着一张米白色的丝缎薄毯,一小截蛇尾乖顺地垂在轮椅踏板上。
他正呆呆望着天边的火烧云,身後是一排排花架,上面摆着各色花朵,不远处的台子上停立一只灰扑扑的小鸟。
有点眼熟,似乎昨天也在?
不同于透着几分冰凉寒意的空调房,阳光房的温度明显要比室内高上一些。
小蛇最近十分喜欢来这。
正午时分阳光最毒辣的时候就一直想出去,不过那时严皓没答应,就怕出去被晒成一条皱巴巴的蛇干怎麽办。
先前开会时,小蛇又一次控制着轮椅想找他,只是见他在忙着工作,哄了几句,便十分乖巧地自己离开了。
这下好不容易等到太阳落山,气温没再像白日时那样毒辣,他可算能出来了。
严皓走到升卿的身旁,顺着後者的视线一同看向天边。那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观察天边一团团白云区看着看着,他竟真从里面发现了一只小蛇形状的云朵。
好可爱。
等严皓自己觉察到时,唇边扬起的弧度已经不知道挂多久了。
关于严皓最近一反常态的重重变化,底下员工们议论纷纷,一个个都猜测着这个冷面魔王到底遇见什麽事了,不再整天丧着脸,莫不是铁树开花了?也有人觉得不太可能,他那样的性子,什麽样的人才能受得了,说不准是和公司有关呢。
总之,衆说纷纭。
严皓对这些倒并不知情,不过他对自身近来的变化也有些觉察:自从将全部注意力放在这个突然闯进生命中的小蛇身上後,已经很久没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他拥有一个不算美好的童年。
母亲因病早逝,父亲是一个不怎麽负责的,原配还在时尚且在外面偷吃,等原配死了自然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严皓的童年生活在一个极复杂的环境中,已经不记得模样的母亲,同陌生人没区别的父亲,平均不到两年更换一次“新妈妈”和时不时冒出来的“弟弟妹妹”。
似乎每一个想要上位的“新妈妈”都会在开始不约而同地讨好他,却又在短暂上位後把他视为自己孩子的竞争对手,总对他使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
关于他父亲频繁更换伴侣这件事,外界的风评也极为宽松,男人嘛,风流。
严皓对此十分厌恶。
在还没有成年前,他便对周围所有成年人都极为抵触,在别人都和同龄人交流时,他独自坐在角落里。
哪怕长大後,严皓始终对周围所有人抱着一种极高的警惕心。无论是男女老少,他都生不起一丝丝情绪,这种排斥有时甚至能延续到全体人类身上。
小孩聒噪,成人复杂,其他人类要麽愚蠢,要麽恶毒,每个阶段的人类都有不同的让严皓厌烦的点。
严皓讨厌人,哪怕他自己就是人,同时他也没多喜欢动植物,他一直讨厌这个世界上所有会呼吸会动的生物。
直到升卿出现。
那位人首蛇身的少年拥有一双清澈到能看到内心的漂亮眼眸,浅色瞳仁如浸在晨露里的琉璃。
他有什麽心事几乎都写在脸上,开心就是开心,难过就是难过,不会像其他人类一般口蜜腹剑,面上笑着,心里却不知谋划什麽。
在他身边,严皓总能不自觉的放松下来。有时哪怕什麽也不做,仅仅只是看着他,心情都能好很多。
小蛇的心思难猜,又不难猜。
他害怕人,又好奇人,于是经常暗中偷偷地观察自己。又或许是以前被说过什麽,他总喜欢把那条漂亮的蛇尾藏起来,是觉得暴露出来就会吓到自己吗?
其实不会,一丁点也没有。
恰恰相反。在解开蛇袋上绑着的布条,见到蜷缩成一团的蛇人少年时,严皓的大脑忽然嗡地一下,像是有根沉寂多年的神经被猛地拨动,心脏不受控地狂跳起来,擂鼓似的撞着胸腔。
他忽然没由来的想到了多年前的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已经不记得那是一节什麽课,也不记得台上的老师长什麽样,身旁的同桌是谁,想来也面容模糊。
严皓只记得那是一个异常炎热的午後,老师在台上问大家最重要是什麽?有的人回答爸爸妈妈,有人回答自己的玩具或者家里养的小宠物…在五花八门的回答中,严皓迟迟没有出声。
重要的人?重要的东西?是提到就会特别开心,愿意为之付出时间精力心血,失去就会难过痛苦的存在吗?
当时年纪还小的严皓盯着周围人叽叽喳喳的声音,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胸膛处也空落落的。他彼时还不明白这是什麽情绪,只觉得嗤之以鼻,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
数年以後,依旧是在同一个炎热的盛夏午後,连空气中翻滚的热浪似乎都别无二致。
严皓穿着一身黑色的定制西装,一双价值不菲的皮鞋踩在一片格格不入的垃圾堆中,他死死盯着麻袋里蜷缩成一团的蛇人少年,视线一点点从蛇人的苍白脸庞爬到那条明显异于常人的蛇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