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的对话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吴慈生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指腹无意识的一圈圈摩挲左手无名指上戴的戒指。
要不要…相信呢?
或许是人对于轻易得到的信息总是抱有怀疑态度,也或许是因为一些说不上来的直觉。
吴慈生阴谋论地想,那个哨兵会这样轻而易举的把真相告诉他,全心全力帮助他,有这样的大好人吗?
没瞎之前他和母亲住在筒子楼时,不知道见过了多少人心险恶,瞎了以後,整个世界更加黑暗了。
有被帮助过,自然也有被戏耍过好几次,例如故意指错误方向,还在背後嘻嘻地笑之类的,还有因为看不见,买水果时被故意换坏果等等…
他也曾听过无数次来自他人的评价,羡慕他现在的生活,认为他很幸福,而每次吴慈生都只是沉默。
幸福到底是什麽?
其实他自己对幸福的理解也很单薄,几乎都是从他人口中拼凑而成的。
一位多金丶脾气好丶又爱他的伴侣,一份稳定而轻松的工作,两三个关系不咸不淡偶尔会周末小聚的同事,绝对健康的饮食和作息,定时给家人打去问候电话和丰厚生活费,家里甚至还养了一只宠物乌龟,他每周都会和它对话半个小时,这些不就是所有人追求的幸福吗?
或许是听过太多次了,也或许是这样的平静的日子过太久了,他好像开始沉浸在这样的生活中。
人都有一种惯性,会习惯性选择更熟悉的生活方式,潜意识里会将熟悉替换成安全。
吴慈生想着自己做到这些,就是掌控自己的生活,就是拥有了幸福,可现在有人把这些虚假的泡沫全戳破了。
那真的是幸福吗?
*
下午工作照旧,吴慈生同往常般用温和语调开解那些来电的迷茫听衆,其中一位听衆是过往和吴慈生连过线的熟人。
吴慈生记忆力很好,仅仅在和对方对话三句後便立刻回想到了她上一次打来热线的时间以及具体缘由。
时间是大半年前的一个清晨,这位听衆打来热线的原因很复杂,女生用很低迷的声音说自己活不下去了。
当时的吴慈生耐心追问发生了什麽,并从对方颠三倒四没头没尾的叙述里了解了她的具体烦恼。
总结起来就是临近毕业季,本就陷入对未来的迷茫中,恰好这时又和恋人间出现了感情问题。
该听衆发现恋人频繁疑似和别的异性勾勾搭搭,她想要询问,恋人却再三回避闪烁其词,她觉得自己的恋人肯定是要和自己分手了。
关于工作,听衆本人想留在大城市,但家里人却希望她能回家乡,两方争论许久没结论,争到最後听衆开始拒接家里电话。
她毕业于一个还不错的大学,信心满满的她以为工作不需要烦恼,结果毕业後却连着三次面试都落选,而眼看着曾经的朋友毕业就被家里安排了体面的工作。
和想象不符的未来让她手足无措,心中的负面情绪日益堆积,却又没有地方可以倾诉,于是从怀疑自己到怀疑自己的人生乃至自己的存在。
据这位听衆自己讲述的情况,在给吴慈生打开电话的那个早晨,她已经连续两天没有睡觉没有吃东西了。
“或许…我根本没有活着的必要吧?我小时候还天天幻想以後是去本省的塔还是外省的塔,结果我平平无奇的度过了十八岁,我这样的普通人满大街都是,有我没我都没什麽不一样,太阳照常升起,是吧…”
当时的吴慈生入职不久,还没学习那麽多的万金油话术,只能凭着之前在塔内和其他师弟师妹相处的经验来判断她的情况:
「这人决不是想死,只是陷入迷惘,认为眼前的路都封死了。」
那麽他要做的就很清楚了,首先为她一样样理清当下所有问题,再分出优先顺序,给出明确解决方式,最後谈几句自己的例子以此鼓励。
一套流程走下来,对方原本消沉的情绪完全果然被安抚住,她说自己会去试一试的,然後切断了连线。
就这一次,吴慈生主动和听衆谈过自己现实生活中的信息,在这通接线後,他被主管约谈,往後便对自己的现实经历闭口不谈,就算偶尔提到,也是随口胡诌一个虚拟人设。
这件事过去挺久了,吴慈生的确没想到对方还真的再次打来了电话。
听衆的嗓音没有之前的低落,充斥着显而易见的喜悦,而她打电话是特地来感谢吴慈生之前对她的开解。
她说上次按照他给的办法一一行动,和恋人解开了误会,虽然後来因为其他原因分手但她并不後悔,当时觉得的烦恼也都一一解决了。
“我那时真的感觉天都塌了,如果不是您的话,我恐怕真的会……真的太谢谢了您了!”
吴慈生戴着耳麦,听着对面真挚的感谢,手上无意识摩挲桌上的纹理,面无表情地说着欣慰的话语。
“原来是你啊?”
“噢…我想起来了,好久不见,我也很高兴你度过了人生的低潮期…”
吴慈生的手已经按在结束按钮上,却听到对面又问了一句那你呢。
“恩?”
女声语调依旧,她叫着吴慈生的化名,吴生老师,像一位多年未见的老友般询问着吴慈生的近况,还重提他当时倾诉过的难题。
“您以前告诉我,说您的人生也曾遇见过一次巨大挫折,我当时并不信,您说您的挫折是我难以想象的,说您从一个正常人骤然变成残疾人,为此花费了漫长的时间才重新让自己生活再度进入正轨,那现在呢?您现在过得还好吗?”
女声说完也没等吴慈生回复,自顾自的接话:“嗐!肯定是我多问了吧,您当时和我说那麽多,教我要勇敢踏出第一步,不要沉溺幻想,您的自制力又比我强那麽多,现在的生活肯定比之前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