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罗生门
大美没心情做饭,所以摆在餐桌上招待我的全是鸭货和辣炒小海鲜之类的外卖食品。陈均不在,笑笑去我家忙活大芳去了,只有大美一人接待我。大美没喝酒,看着却像醉了,闷闷不乐趴在餐桌上,蔫声蔫气地说:“小米,你吃,我没有胃口。”大美的嗓子也哑了,可见昨晚也没睡好。所以我说:“我知道,昨晚您说的不是真心话,等我妈消气了,会明白的。”可大美却寡着脸坐直身体,纠正道:“那就是我的真心话。”我萎靡了,不知该说些什麽,只好低头剥海鲜吃。“你妈觉得我是以下犯上,但我想要的是早就应该属于我的人权。我需要被理解,被尊重,可是你妈总把我当成低能儿,好像我什麽都不懂,就她懂,我必须得听她的。她觉得我离了陈均就得去大街上要饭,那麽我就得点头说,对,姐姐,我实在是一无是处,感谢陈均收留我,不然我这辈子得过得多凄惨啊。”“小姨,我妈昨天是趁姨父离开的时候说的那样的话,她没有故意贬低你,可能是怕站在你这边的话,你会觉得更委屈吧。”“别替她狡辩了,昨天是昨天,平时呢?在你姥姥家的时候,她少当着陈均的面数落我了?什麽‘你看看人家谁谁谁’丶‘你给陈均照顾得好一点儿’丶‘大美你是真不要强啊’,这些话她张嘴就来。你姥姥也一样,我从小听到大的话就是‘你看看你姐,你再看看你’,我厌烦透了,我就是我,我凭什麽要去看别人呢?”“你说得对,是她们不对。”我说。“最好笑的一点是,你妈受不了我反驳她,更受不了我顶撞她。好像我俩之间永远差着辈分,我就应该随时随地接纳她的批评和指正。可是,凭什麽呢?是,我知道当年她对我的照顾,也很感激她,小时候有一回发烧,要不是你妈,我命都没了。可是一码归一码,欠她的我可以慢慢归还,唯独不能抛弃自尊,这麽多年了,我该把自尊找回来了。小米,小姨今年54岁了,虚岁都55了,也该开始在乎面子了吧?”“你说得对。”我说。“另外你姨父是什麽样的人你也清楚,对于他来说,成宿看书学习专业知识可以…
大美没心情做饭,所以摆在餐桌上招待我的全是鸭货和辣炒小海鲜之类的外卖食品。
陈均不在,笑笑去我家忙活大芳去了,只有大美一人接待我。大美没喝酒,看着却像醉了,闷闷不乐趴在餐桌上,蔫声蔫气地说:“小米,你吃,我没有胃口。”
大美的嗓子也哑了,可见昨晚也没睡好。
所以我说:“我知道,昨晚您说的不是真心话,等我妈消气了,会明白的。”
可大美却寡着脸坐直身体,纠正道:“那就是我的真心话。”
我萎靡了,不知该说些什麽,只好低头剥海鲜吃。
“你妈觉得我是以下犯上,但我想要的是早就应该属于我的人权。我需要被理解,被尊重,可是你妈总把我当成低能儿,好像我什麽都不懂,就她懂,我必须得听她的。她觉得我离了陈均就得去大街上要饭,那麽我就得点头说,对,姐姐,我实在是一无是处,感谢陈均收留我,不然我这辈子得过得多凄惨啊。”
“小姨,我妈昨天是趁姨父离开的时候说的那样的话,她没有故意贬低你,可能是怕站在你这边的话,你会觉得更委屈吧。”
“别替她狡辩了,昨天是昨天,平时呢?在你姥姥家的时候,她少当着陈均的面数落我了?什麽‘你看看人家谁谁谁’丶‘你给陈均照顾得好一点儿’丶‘大美你是真不要强啊’,这些话她张嘴就来。你姥姥也一样,我从小听到大的话就是‘你看看你姐,你再看看你’,我厌烦透了,我就是我,我凭什麽要去看别人呢?”
“你说得对,是她们不对。”我说。
“最好笑的一点是,你妈受不了我反驳她,更受不了我顶撞她。好像我俩之间永远差着辈分,我就应该随时随地接纳她的批评和指正。可是,凭什麽呢?是,我知道当年她对我的照顾,也很感激她,小时候有一回发烧,要不是你妈,我命都没了。可是一码归一码,欠她的我可以慢慢归还,唯独不能抛弃自尊,这麽多年了,我该把自尊找回来了。小米,小姨今年54岁了,虚岁都55了,也该开始在乎面子了吧?”
“你说得对。”我说。
“另外你姨父是什麽样的人你也清楚,对于他来说,成宿看书学习专业知识可以,动动嘴皮子求人这种事却比登天还难。但再难,这些年我也为家里乱七八糟的事催着他求了不少的人。你以为夫妻就不用见外吗?夫妻之间就没有人情债吗?本来我对我婆婆意见很大的,刚结婚的时候我跟她相处得就不融洽,後来怀孕丶坐月子丶养孩子,她是一点忙都不愿帮,她这辈子只会养尊处优,但那会儿我腰板挺得直直的,因为陈均也觉得他妈做得不对,只是他管不了,所以就默认了我可以对我婆婆不闻不问。可现在不一样了,因为有了‘人情债’,他就认为我必须得去管他妈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原本我只低姐姐一等,为了报答姐姐,我现在又低陈均好几等了,所以不得不去忍受我那可恶的婆婆,而你妈还觉得这是我应该应分的。我真的不明白,为什麽呀?就因为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是我愿意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吗?有人问过我想不想欠这些债了吗?”
“你说得对。”我继续重复这句话。
我是真的这麽想的,同时也的确不知该说些什麽。我词穷了,想起中午方舟的那句“我怎麽能是别人呢?”,顿时感慨万千,真想拉他过来听听这场讲座,这里有最具说服力的例子——所以,怎麽不是别人呢?是别人的。除了自己以外的都是别人,都不能掉以轻心。
“我这辈子,真的最讨厌欠债了,工作工作欠别人的,人生人生欠别人的。前几天在健身房认识的一个朝鲜族姐姐给我送了一罐她自己腌的泡菜,我第二天立马还她一盒阿胶糕。人家说,你不用这样的,泡菜而已,我家有的是,喜欢吃就常给你带好了。我也知道不用这样,但就是心里有负担,我再也不想欠别人什麽了。”
昨天我以为是大芳受了委屈,今天却又在大美的陈述中理解了她的不易。怪不得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呢,家务事这种东西,一没标注具体的金额,二不显示准确的分量,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罗生门罢了,哪个清官能断出是非对错来呀?
大美开始慢慢悠悠地剥虾,把晶莹剔透的虾肉放到我的碗里:“你知道这个家里我最羡慕谁吗?”
我摇头。
“我羡慕孟菲。她可真有魄力,坐着飞机说走就走了,再也不回头。我也想走呢,但我走不了,我割舍不掉,做不到那样的铁石心肠。别看我跟你妈闹了别扭,但她要有事,我还是会第一时间冲上去的。我对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有不满,但我就是走不了,我没出息,没出息的人注定飞不高。”
一股冲动让我想要告诉大美孟菲回来了。但我不能说,我答应孟菲了。
“小姨,其实昨天你说的就是气话,不管你承不承认。如果是真心话的话,你才不会惦记我妈呢。”
大美抿嘴笑了:“那是,别说我亲姐了,就连我婆婆我也不是完全不关心呢。这些年我也带她体检过的,给她洗过澡的,陪她住过院的,过年过节礼品从来没落下过,但我就是讨厌别人强迫我,我讨厌做一切别人认为我应该去做的事。”
“我理解。等我回去好好劝劝我妈,她那种长姐如母的观念是时候改改了,别说你了,有时候连我都受不了呢。”
“你不用劝,我今天叫你过来只是想发发牢骚而已,并不是要低头认错呢。我没错,也不想跟任何人道歉,就这样吧,夫妻能过就过,不能过就散,亲人能处就处,不能处少来往就是了。”
我一度以为问题即将得到解决了,可大美的态度再次说明顽疾难愈。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解冻,也绝不可能发生在一朝一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