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
六月初,天气已经有些热了。阳光明晃晃地照着市一中的校园,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安静和肃穆。
第一考场设在教学楼顶层最东边的那间教室,窗户敞开着,偶尔有微风吹进来,拂动浅蓝色的窗帘。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丶旧书和一种紧绷的气息。
林溪言找到自己的座位,是靠窗那一列的中间位置。他放下透明的笔袋,里面装着准考证丶身份证和几支用得最顺手的笔。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有些凉。
他擡起头,目光几乎是本能地投向斜前方。
江亦柏就坐在那里,隔着一排座位。他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校服,背挺得很直,正低头看着桌面,侧脸线条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他似乎察觉到了身後的视线,极快地丶不动声色地回头瞥了一眼。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汇。
江亦柏的眼神依旧是平日里那副没什麽波澜的样子,但林溪言却清晰地捕捉到,在那片深邃的紫色里,极快地闪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丶类似于安抚和鼓励的东西。快得像是错觉。
随即,江亦柏就转回了头,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淡漠姿态,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随意扫过。
但林溪言那颗因为紧张而微微加速跳动的心,却奇异地平稳了一些。他低下头,也学着江亦柏的样子,看着空荡荡的桌面,深呼吸,试图将脑海里纷杂的公式和知识点沉淀下来。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监考老师拆封试卷袋时发出的细微窸窣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蝉鸣。其他考生也都屏息凝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林溪言能听到自己有些过响的心跳声。他忍不住又擡眼看了看斜前方的背影。江亦柏坐得很稳,肩膀放松,没有丝毫焦躁的迹象。那种由内而外的镇定,像一块磁石,隐隐地吸引着周围不安的情绪,也包括他的。
试卷终于发到了每个人手上。洁白的纸张,密密麻麻的铅字,带着决定性的分量。
监考老师用清晰而平稳的语调宣读着考场规则,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回荡。林溪言的手指按在微凉的试卷上,逐字逐句地听着,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当“考试开始”的指令终于落下,教室里瞬间被一种极致的寂静笼罩,只剩下笔尖划过答题卡的沙沙声,如同骤雨初歇後密集的雨点打在树叶上。
林溪言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开始填写姓名和准考证号。每一个数字都写得格外认真。然後,他翻开了试卷的第一页。
目光扫过题目,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前面的选择题难度适中,他做得还算顺利,但精神依旧高度集中,不敢有丝毫松懈。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偶尔,他会遇到卡壳的地方。思维像是打了个结,一时找不到突破口。每当这时,他会下意识地停顿一下,笔尖悬在纸上。而几乎每次,在他停顿的几秒钟内,斜前方那个身影总会极其轻微地动一下——可能是换个握笔的姿势,或者极轻地咳嗽一声。
这些微小的动静,在落针可闻的考场里并不起眼,却像是一种无声的提醒,或者说,是一种默契的陪伴。仿佛在说:别急,慢慢想,我在这里。
林溪言就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审题,往往就能找到新的思路。
做到一道函数与导数的综合大题时,林溪言的笔彻底停住了。题目条件有些绕,他反复读了几遍,思路却像是走进了死胡同。汗珠从鬓角滑落,滴在答题卡上,晕开一个小小的湿痕。
他有些慌了。时间正在流逝,这道题分值不小。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馀光瞥见,斜前方的江亦柏,似乎……微微向後靠了一下,後背轻轻抵住了椅子。他的右手离开了桌面,随意地搭在了腿上,手指……好像极轻地丶有节奏地敲了两下。
那节奏很熟悉。是某个他们一起讨论过很多次的丶用于处理复杂函数图像的常用技巧的开头步骤。
像是一道微光划破了迷雾。
林溪言猛地清醒过来,重新看向题目,尝试着套入那个思路。果然,纠缠的结似乎松动了些许。他赶紧低下头,奋笔疾书。
解完那道题,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擡头看去,江亦柏已经恢复了端坐的姿势,仿佛刚才那个细微的动作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