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
窗外的梧桐叶绿了又黄,黄了又落,周而复始了四个轮回。教室丶实验室丶图书馆丶宿舍,这条路线熟悉得闭着眼都能走完。厚重的教材翻了一遍又一遍,笔记摞起来快有半人高,福尔马林的气味仿佛已经浸入了白大褂的纤维里。
林溪言坐在图书馆那个他坐了四年的靠窗位置,整理着最後一学期的实习报告。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照进来,落在纸面上,有些晃眼。他停下笔,微微眯起眼,看着光线里漂浮的细小尘埃。
好像……昨天才刚拖着行李箱,懵懂地站在喧闹的校门口。转眼间,竟然就要离开了。
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不是高中毕业时那种脱离苦海的狂喜,也不是对未来的惶惑不安,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带着些许怅惘的平静。这四年,他在这里度过了人生中或许是最充实,也最……安稳的一段时光。
手机在桌面上轻轻震动,是那个特定的丶只属于某个人的频率。
他拿起来看。
【江亦柏:明天。】
很简单两个字。连标点都没有。
林溪言看着那两个字,指尖在屏幕上摩挲了一下。明天,是毕业典礼。江亦柏的学校毕业典礼比他们早两天,他已经结束了。这意味着,明天之後,他们都将彻底告别学生时代。
【林溪言:嗯。你到了?】
【江亦柏:嗯。酒店。】
附带了一张酒店窗外的夜景照片,看角度,应该离他们学校不远。
【林溪言:陆盼悸他们说,晚上一起吃饭。】
【江亦柏:知道。吵。】
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出他蹙着眉丶一脸不耐的样子。林溪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林溪言:那你休息会儿。】
【江亦柏:嗯。你忙完。】
对话结束。依旧是简洁到近乎吝啬的交流。但林溪言已经习惯了。这四年,他们靠着无数条这样的短讯,无数个沉默的视频通话,和那些只有彼此懂的“暗号”,硬是把相隔两地的日子,过成了一种另类的“在一起”。
他放下手机,重新拿起笔,却有点写不下去了。目光落在窗外,看着校园里那些穿着学位服丶兴奋地到处拍照的毕业生们。一种真实的丶关于“结束”的感觉,慢慢笼罩下来。
晚上吃饭的地方是陆盼悸选的,一家他们常去的丶烟火气很足的火锅店。四年过去,陆盼悸咋咋呼呼的性格一点没变,一进门就大声招呼老板,熟稔得像回自己家。贺云凌倒是沉稳了些,但推眼镜的动作和偶尔冒出的毒舌依旧如初。
江亦柏到得晚一些。他推开包厢门进来的时候,带着一身室外的微凉气息。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长裤,身姿依旧挺拔,但眉眼间似乎褪去了些许少年的锋利,多了几分沉静。他的目光在包厢里扫了一圈,最後落在林溪言身上,定住。
林溪言的心跳漏了一拍。明明才半个多月没见,却好像隔了很久。他看着他走过来,很自然地在留给他的丶紧挨着自己的位置坐下。
“江哥!你可算来了!就等你了!”陆盼悸嚷嚷着,给他倒上啤酒,“必须自罚三杯!”
江亦柏没理他,侧头看向林溪言,声音比在手机里听到的要真实得多,也低沉得多:“忙完了?”
“……嗯。”林溪言点点头,感觉被他看着的那半边脸颊有点发热。
“啧,看不见我们是吧?”贺云凌在一旁凉凉地开口。
江亦柏这才施舍般地瞥了他们一眼,端起面前的酒杯,没说什麽,仰头喝了一口。算是给了面子。
火锅咕嘟咕嘟地翻滚着,红色的汤底冒着热烈的泡泡。陆盼悸开始忆往昔,从大一刚入学闹的笑话,说到解剖课的惊悚瞬间,再到互相抄作业的革命友谊,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贺云凌偶尔补充几句,精准吐槽。
林溪言安静地听着,小口吃着江亦柏不动声色涮好丶然後夹到他碗里的肉和菜。四年了,这个习惯也没变。
“哎,这一转眼,就要各奔东西了。”陆盼悸说到最後,语气难得地带了点感慨,“我回了家那边医院,老贺留校读研,江哥嘛,听说签了那个很牛的视觉工作室?以後是不是得满世界跑,拍国际大片去了?”
江亦柏正把一片毛肚放进林溪言碗里,闻言头也没擡:“看情况。”
还是这个答案。和四年前一模一样。
陆盼悸翻了个白眼:“得,问了也白问。”他又看向林溪言,“溪言,你呢?确定去那个心理咨询中心了?”
林溪言轻轻“嗯”了一声。那是本市一家很有名的机构,专门面向青少年和特殊人群提供心理援助。是他投了无数简历,经过几轮面试才得到的机会。
“挺好!”陆盼悸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力道被旁边的江亦柏冷冷一眼瞪得减轻了大半),“以後就是林医生了!茍富贵,勿相忘啊!”
贺云凌也举起杯:“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