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会听话的,震惊终于将困了白风禾几日的悲恸暂时驱走,她惊讶地昂首,端详那把通体紫色的宝剑。
“滚开。”白风禾试探道,宝剑嗡了一声,忽然翻身‘躺下’,在半空中咕噜噜滚远。
眼看着马上要滚出视线,白风禾又道:“回来。”
话音刚落,一道微风拂过面颊,宝剑早已悬空停在她面前,如同一个人,静静同她对视。
白风禾似乎有了预感,她缓缓摊开手掌,宝剑便忽然跃起,轻柔地跳进她掌心,温润的触感让她心顿时空了一块。
急急将其捧到眼前,只见剑格上嵌着的宝石中,正云絮般浮着八个白色的字:“山止川行,风禾尽起。”
“云川止……”白风禾低声念道。
白风禾最不喜自己哭泣的样子,所以自从回到不息山,她便再没有落过泪了,如今看到这把剑,眼泪又不自觉溢出眼眶,滴滴答答洒进风中。
“你猜到我会伤心,果然早做了准备。”白风禾半是自语半是嗔骂,“什麽山止川行风禾尽起,你同师尊一样,自己走得痛快,却叫我坚强。”
“我才不要什麽剑,我要你回来。”
眼泪落在剑上,手中宝剑随之嗡嗡颤动,一股热气涌上面颊,若闭上眼睛,仿佛有人在替她拭泪。
话虽这样说,她还是将剑收入剑鞘,挂在腰间。
回去的路上,她在楼梯上驻足许久,最後转身走进了那个狭小的房间,这里同她上次进来无甚差别,仍堆满了炼器材料,小床上的被褥没有叠,还残留着有人睡过的形状。
真是懒惰,醒来连床榻都不叠整齐,白风禾心里责备,手却不自觉伸入团着的棉被里,感受早已不存在的温度。
连白风禾自己都没有想到,她竟会为了云川止的离开而难过这麽久,久到这个料峭的冬日变得无比漫长,冰雪禁锢山野,不知何年何月方能融化。
她本以为这麽多年过去,自己早已淬炼得心硬如铁,云川止于她而言再特殊再珍贵,失去了便失去了,过上那麽几日,总会好起来。
她绝不会因为一个人而颓废不起,但她低估了那个小仙仆的重量。
活了百馀年,头一次有除了师尊和爹娘外的人对她这样好。
……头一次春心萌动,故而难以忘怀。
白风禾啊白风禾,你活了一百多载,如今却仿佛白活了,白风禾无力地坐下,看着眼前凌乱的桌案发呆。
什麽东西爬上桌案,吸引了白风禾的目光,只见黑蛋不知从哪个杂物堆里钻出,正扯着一页纸抖了抖,清了清嗓子。
感受到白风禾的注视後,它似乎略微有些紧张,眼睛滴溜溜地转:“主人说……”
“待你来到这间屋子,多半便是不那麽郁结了,要我将这些话说于你听。”黑蛋扬声道。
“你不必总禁锢于强悍的面具中,想哭便尽情地哭,哭泣绝非软弱,这是天地赋予我们的力量,亦是襁褓中自带的武器。我知晓你的坚韧,你还有千万年的路要走,你可以放纵自己继续难过,但时间和你终究会把我忘却。”
“愿我的门主今生欢愉,云川止敬上。”
“什麽东西。”白风禾劈手夺过黑蛋手里的纸张,上面的字娟秀有力,一看便知是云川止所书。
“自以为是的逆仆。”白风禾愤愤将纸张叠起攥入掌心,再擡眼时,眼底阴郁却被冲散了许多。
她静坐片刻,轻轻开口:“你能否出去会儿,本座想借此处待一待。”
黑蛋没见过这般礼貌的白风禾,顿觉受宠若惊,轻手轻脚退出门外,贴心地关上了门。
狭窄的卧房温暖如春,玄铁木头等杂物混合的气味充斥在屋中,竟给人种奇怪的安全感,白风禾不知不觉放松了身体,铺平被褥,躺了进去。
淡淡的皂角味同少女身上的无异,甚至更为浓郁,白风禾翻了个身,将被子抱入臂弯,两条腿像婴童般蜷曲,缩成一团。
隐忍了这些日的眼泪又一次涌出,很快沾湿被褥和枕头,白风禾起初还咬着牙关,却还是有细细碎碎的喉音响起,最後终于不再压抑,蒙着被子,哭得呜声阵阵。
而窗外笼罩四野的雪地下,终于有一棵青草的嫩芽悄无声息顶破冰层,颤颤巍巍地舒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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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无比遥远的无间城,终年干涸的土地被冰水浸湿,亦有一棵嫩芽从中冒出,饥渴地寻觅日光。
但它还是失败了,偌大的地洞中寒冷阴暗,唯有一颗夜明珠蒙了灰尘,忽明忽暗地闪烁。
冰棺里的女人仍静静躺着,皮肤比死去之前还要红润,睫毛轻轻颤抖,薄薄的衣裳遮盖不住她的身体,薄纱之下,周身的血脉隐隐跳动。
冰棺还在融化,原本厚厚的棺板只剩指甲盖那麽薄的一层,冰棺在融化的过程中不住颤抖,仿佛有什麽东西即将挣脱。
咔嚓,冰棺的棺盖裂开道缝隙。
女人身体一颤,猛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