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有文化,傲一点也没关系吧?”
“周同凯难道没有文化?文化人有点架子,不会轻易动手,徐欢欢恼火开了这个头,往后只怕不好过。”
“是她欠了周同凯的?生不出孩子?所以周同凯要出轨,就算扯平了。可是她打人了,她就又欠了,所以到时候周同凯打她别人也觉得是对的?”昝文溪分析了前因后果,感觉天平两端琢磨明白了,但不明白的是,结了婚的两个人怎么在这种事上分得这么清楚?
“有的人是这样的……婚姻本来也是算不清的糊涂账,有的人一定要假惺惺地算一算,他们是文化人,你来我往的,没文化的人……谁拳头大谁打人。”李娥看昝文溪吃完,把碗收走了,说甜的吃多了太腻,要她等一等粽子。
“冬天盒饭要是不好卖,我就走街串巷卖粽子,今天试试看咋样,还可以卖速冻饺子,实在不行去大食堂应聘,希望还能招人。”李娥提前把后路想好了,一点儿也不用昝文溪操没用的心。
昝文溪的思绪还在上一条,心里越发恨起来刘文华,恨这个畜生死得早,给李娥留下一身伤痕和病痛,还有身为寡妇的是非,要是早几年让她遇到还没嫁人的李娥,就劝劝她,叫她先好好打工,晚点再嫁人,今年李娥才二十七!
粽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好,捞出来热气腾腾的还需要晾一晾,昝文溪端详粽子的外表,回忆着奶奶之前给买的,感慨着:“小时候一块钱能买三个。现在很贵了。”
“一块五一个,”李娥用筷子挑起粽子,“这个三角的是蜜枣的,方块的是豆沙的,一会儿你一样拿两个回去给奶奶吃。”
“徐欢欢会过来么?”
“不知道。”
“人们都笑她是疯婆子,我觉得她心里不高兴。”
“可能是太爱了,背叛了她,所以才难受,不顾体面。”
“爱?”昝文溪又捉住这个字眼,想起自己很爱奶奶,如果奶奶背叛了她……嗯,奶奶能怎么背叛她?她想象不出,如果她是丹丹呢,奶奶可曾背叛过丹丹?她更想象不出,变聪明之后许多事都在脑海中纠缠,她总想弄清些什么,但世事总是疙瘩一团。
“是啊,要是一点感情也没有,反正不离婚,该打麻将打麻将,该上班上班,也没孩子拖累,多舒服。”
昝文溪不说话了,拿起小电风扇吹粽子,把自己的迫不及待告诉粽子,盼着它赶紧晾凉。
“你同情徐欢欢?”
“同情?我是觉得她难过,我就也难过。”
“那你同情周同凯么?坐在地上挨打多疼啊。”
“一开始有点,但是我觉得他有心机,他可以还手,故意不还手,他可以不挨打,故意挨打,别人进家里头看笑话,他一声不吭,他就是要让人们看自己老婆的笑话。”
昝文溪分析完,终于按捺不住:“热的不能吃?”
“能,但热的怕你吃伤了以后就不吃了,刚刚不是吃了凉糕,一冷一热对胃不好,你再等等。”
有理有据,昝文溪消停了,目不转睛地看着粽子——她是想看李娥的,可一看李娥她心里就怪怪的,持续了有一阵,她也说不上来。
“你同情我么?人们都笑我是破鞋。”李娥忽然拿起扫帚,一边扫地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着。
“比同情更多一点。”昝文溪用手指头比划了一下,把一撮撮同情扩大到满满手掌。
“你可怜我?”
“怎么说呢,我看见徐欢欢,心里很难过。但是我不会为她去生气。但是你难过,我就生气,谁伤害你,我就要去解决掉,我想帮你,所以比同情,多这么多。”昝文溪往胳膊上比划了一下。
李娥把地上不多的灰尘扫进簸箕里,头也不抬:“如果是我自己不好,自作自受,活该,你要解决么?”
“那我就告诉你:你很好很好。你自己觉得不好,你就觉得吧,我又拦不住。你多同情我好不好?我高兴,你就也高兴,这样你就不觉得难受了。”
昝文溪把“同情”理解为了“共情”,字眼的差异她的文化水平分辨不清,她不知道什么是可以直接说的,什么是需要遮遮掩掩的,自己的心事不涉及任何秘密,她就一股脑全说了,再从李娥的表情估算自己刚刚那句话是否合适。
可李娥抬起头来,分明是笑着的,但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她分辨不出其中的感情色彩,只能凝神观察。
李娥擦了擦脸颊的泪,又发出一声笑:“你这孩子。”
“我不是孩子。”昝文溪宽容地原谅了她,拿起粽子晃悠在鼻尖做斗鸡眼,李娥又哭又笑,手臂撑在炕沿上垂下头又抬起,眼泪不太听话地往外涌。
“傻子。”
这句她没反驳,她确实是傻子,三个月聪明不能抵挡十七年的愚蠢。
“什么话都往外说,”李娥点了点她的脑袋,捏起粽子,“我去放院子里晾着快。”
“啊,我没说什么,你很好啊,我心里头是这么想的,不能说吗?”昝文溪有点疑惑地捏另一串粽子,李娥好像是在害羞,又着急地过来用粽子在她胳膊上砸了一下:“快别说了。”
放完粽子,李娥走进来非要拆她的头发,说要梳一个新学的古风少女发型,昝文溪低着头,李娥跪在自己面前,把她的脑袋搂在自己怀里,用一根细细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分她的头发,摸来摸去,捏起头发从左到右,从上到下,还用了好几个小发夹。
“我不好看,”昝文溪说,“不要弄了,都浪费了。”
“谁说的?”
“我又不是不会照镜子。”
“王六女长成那样都天天去烫头呢,你怎么了?谁说你不好看,我跟她理论去。”
李娥的安慰对昝文溪来说一点儿用也没有。
“她至少,五官正常……我,眼歪嘴斜的……”昝文溪说着就闭上了那凹得厉害的左眼,好像闭上眼它就隐形了似的。
李娥抬着她的下巴端详发型的整体效果:“没有啊,你又不是唐氏儿,你的脸和一般人没有差太多。”
“我眼睛,歪。”
“这儿啊,”李娥点了点她的左眼眼皮,“这儿是老天爷知道你是好孩子,所以就像——”
她感觉李娥亲了她的左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