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他:“既然这样你为什麽还要去我家?”
他说:“因为和你谈恋爱也很久了,我觉得去你家里吃顿饭很正常。”
她紧追不放:“那你为什麽要那麽正式?为什麽你给我爸爸送那麽贵的烟和酒?为什麽你给我妈妈买那麽贵的丝巾和护肤品?”
“因为我去你们家拜访,给长辈带礼物是应该的。如果你觉得这些让你误会了,那我很抱歉,我以後也不会去了。”宋羡很平静的和她说。
陈姣姣这一刻觉得他非常无耻。
与此同时她觉得自己很贱。
她忽然想到那天妈妈还做了很久没有做过的清炖狮子头,这道菜很费功夫。为了口感好,妈妈没有用料理机,而是自己用刀把猪肉和马蹄细细地剁碎做成丸子,然後用砂锅里煨了三个小时的鸡汤撇掉了浮油後清炖的。最後亲手给宋羡盛上了第一碗。
谭云是个很心软的女人,只要陈姣姣喜欢,她就把宋羡也当作了自己的孩子,希望他吃到自己的拿手好菜。
她也想到在把宋羡送走之後,爸爸每次提到他都会开玩笑称呼为“我女婿”。
这一切让她觉得无法忍受,很丢人,也很愤怒。比起恨宋羡,她更恨自己,她觉得她让全家人都跟着她一起被宋羡玩弄了,显得下贱至极。
但很奇怪地是她此刻忽然不想闹了,而是有一种悬而未决後终于人头落地的宁静。简直是太宁静了。她说,好的,我知道了。所以你现在对这段感情怎麽理解?
宋羡说:“我都行,看你。”
陈姣姣给了他一个友好的笑容:“那就先不结啊,也没什麽。”
这段插曲过後,宋羡在某个周末又约陈姣姣吃了一顿饭,吃完後自然而然载她回到自己的房子,两个人各种意义上的又睡在一起,仿佛什麽也没发生过。
陈姣姣既没提分手,也没继续提结婚。她把这一切解释为宋羡可能还没有准备好,是自己逼他太紧了。但他说要给自己组建一个新的家庭,那肯定是真的。
她甚至还认真工作了一段时间,更新自己的账号更加勤奋。她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太随心所欲了,让他不够信任自己可以当一个好妻子。
但与此同时她对宋羡还生出了一种平静而又绵长的仇恨,她不愿意就此分手,但却在不知不觉中酝酿着一场证明自己没那麽下贱的反击。
李淇奥就是在这个时候恰到好处地成为了她捍卫自己尊严的武器。
2004年,陈姣姣十岁,爸爸越来越晚回家。
而妈妈沉迷在电视上观看一部名叫《中国式离婚》的电视剧,看着看着她会莫名其妙掉下眼泪。
那是在她童年时期,爸妈爆发争吵非常频繁的一段日子。陈姣姣是在自己长大後才明白,其实人是一种越活越有生命力的动物。人们总觉得人到中年後,荷尔蒙会趋于平静,但实则相反。
中年人并不是更年轻一些的老人,他们是更有钱丶更有能力去满足自己欲望的年轻人。
陈姣姣开始变得非常会观察爸妈的脸色,甚至她每天放学走进家门,只要闻到家里的气味,就能判断出今天爸妈的状态。
她观察到爸爸在看一本书,因为那本书没有放在他藏书颇丰的书柜里,她早上匆匆拿来需要家长签字的试卷,看到那本书翻到正在看的一页,倒扣着放在爸爸睡的那一边床的床头柜上。
书名叫作《失乐园》,作者是日本作家渡边淳一。
她伸手拿起来,看上面的内容,随口问爸爸:“这是什麽书呀。”
爸爸一把夺过来,说:“小孩子还看不懂,不要乱看。”然後匆匆看了一眼她的试卷,签上自己的名字打发她离开卧室。
但陈姣姣看到了上面一句话的碎片:“不伤害别人,很难获得幸福。”
在和宋羡隔着一层从前没有过的礼貌的隔阂,不咸不淡地过了一段日子之後,陈姣姣在一个风平浪静的日子里收到了一个人的微信。在这之前她和这个账号没有任何对话,只有一句验证消息。
对方说:“衣服你打算什麽时候赔给我?”
陈姣姣愣了半天,忽然笑了,她想起了那个倒霉的被她弄脏衣服的小弟弟。
“不好意思哦,我已经忘记了,我直接转账给你好不好呀?”她回复李淇奥。
手机那头的李淇奥一直在等待着回复,他反复思忖了很久,打下一行字:“请我吃顿饭,算是补偿。”
按下发送,他觉得自己心跳有些快,并且在想如果她拒绝,自己该怎样若无其事地挽尊。
手机亮了一下,是陈姣姣的语音:“今晚有空嘛?你来接我呀。”
在那个风雨欲来的傍晚,李淇奥开着自己漂亮神气的小轿车,意气风发地奔驰在去接陈姣姣共进晚餐的幸福大道上。这条路两边的绿化带里开满了粉红色的郁金香,从车窗中掠过,像极了粉红色的梦幻泡影。
往後的很多个日子里,他的车内都萦绕着陈姣姣的名牌香水味。她是伊斯帕尔塔的玫瑰丶是广藿香丶是橡木苔丶是粉红胡椒丶黑加仑和天竺葵。她是停在他鼻尖的小蝴蝶。
宋羡惊讶地发现陈姣姣居然看起书来了。
在她卧室的床头,倒扣着一本渡边淳一的代表作,《失乐园》。
他拿起它,看到她正在读的这一页,默念道其中的一段话。
“事物都有表里两面,尊严的背後是淫荡,冷静的内面是痴情,道德的反面是背叛,这些才是人生最高的怡乐。”
依赖之後,仍有依赖;退路之後,还有退路;背叛之後,还可以再新添背叛。伊斯帕尔塔的玫瑰死了,还有广藿香。
花是按照蜜蜂的欲望出现的。蝴蝶天真而又残忍,只凭感觉,循着香味而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