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开科取士
铁槛寺一行後,嫣如对郑姒蕊的态度诡异起来,言语之间架枪带棒,似乎努力地挑起战争,借由舌剑唇枪,才好将深埋心中的怨气发作一通。无奈,郑姒蕊在人情上本非练达之人,加之科考临近,她一门心思扑在“考试”和“绝不能落榜”两事上,对于嫣如的小性子更为木讷,只当她跟柳襄不睦,在自己这泄火。
闹了四五日,对方依然毫无波动,嫣如重拳出击,只能挥向空气,打在棉花上,十分郁闷。秉承着“损人不能害己”的家风,嫣如决定直接冲进郑姒蕊的房间挑明:“你没发现吗,我最近很生气。”
郑姒蕊从做事的书局弄来物美价廉的稿纸,足足四五寸厚,高高摞在书案旁。她正默着书,笔杆子顿在半空,眼睛从稿纸堆後头擡起:“是吗?是耶,为什麽啊?你跟柳襄还没和好吗?”
嫣如道:“我同柳郎好得很,没吵过。”
郑姒蕊茫然:“既好好的,为何不快?”
“我恼的是你!”嫣如抽走郑姒蕊手中的纸笔,“你不是说以前在秋水书院与我最好,怎麽那日在铁槛寺,你竟能跟那个易彬手挽手,还说说笑笑的。”
郑姒蕊不明所以:“我是跟你最好啊,这与我跟她说笑何干?你似乎不太喜欢她?易彬人很好的,从前放月假,她总让我顺便乘她家的马车,送我回家。”
眼珠子滴溜溜转圈,嫣如想起从前月假,都由她爹尤康借马车接送,至于郑姒蕊怎麽回去,的确没想过。嫣如心底有些失衡,她一直以为秋水书院的同学刻薄她,也嫌弃郑姒蕊穷酸。对待郑姒蕊,她带着怜悯,同仇敌忾,以及“相逢何必曾相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谁知郑姒蕊除了她,还有另一个相好的伴,嫣如比当初在嵇明修箱子里发现别人的画像还难受些,也把用在嵇明修其他红颜知己的态度,用在易彬上:“你不能跟她好,你跟她好,就是对不起我?”
郑姒蕊大呼离谱:“为什麽?你都十七八岁了,又不是七八岁的尤嫣宝,咱们别像小孩子抢果子一样,好吗?”
嫣如索性诋毁道:“你不懂,你那时候走了,有一回,她问我要胭脂的款式,我说那是我自己调的,她买不到,她便记恨在心,看到我上了嵇明修的马车,便把我的事到处说,闹得满城风雨,都是她。易彬是个小人,你别跟这样的人来往。”
“是不是误会?”郑姒蕊不信,“易彬不爱用钱财家世打量人,担得起一句磊落和正直仗义。若说嚼舌根,嗨,她肯定说过我和卢之岭的事,无妨啊,谁不会说说别人的闲话,纵然是咱俩,以前不也经常笑孟祺和甘姚自以为是,打扮像山鸡。”
嫣如语塞,手指划在郑姒蕊默书的稿纸上,抠出一条纸屑,在手上搓成小球,再去抠第二条。郑姒蕊心疼稿纸和温书的光阴,收回纸张,哄道:“嫣如,你放心,无论何时,在秋水还是在观砚,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跟易彬再好也比不上你,否则我怎是撮合你跟柳襄,而不是撮合她呢?对吧!好了,求你了,书院要熄灯了,让我看会子书吧。”
好说歹说,终于送走嫣如。好友无端的争风吃醋,使得郑姒蕊有些疲惫,不由得心疼起平日里对嫣如言听计从丶百依百顺的柳襄:“下次烧香一定许愿,让嫣如别这样了,十七八岁的女书生还跟七八岁的孩童一样,这谁顶得住啊。”
白驹过隙,光阴飞逝,嫣如的胭脂一点点下凹,郑姒蕊默书的稿纸一点点变薄。冬去春来,冰雪消融,京城郊外的田野插了稻米苗,远而往之,韭绿一片,带着毛茸质感。当嫣如的胭脂从秋冬用的桃红,换成春夏常备的橘红,郑姒蕊用掉最後一张稿纸,每年三月的女子科考,终于要开始了。
参考学子郑姒蕊如临大敌,元宵过後,书局的活也不去,给夫人抄佛经的事也不接,在四书五经中全神贯注。从倒数第七日开始,她便恍恍惚惚,食不知味,比柳襄琵琶上的弦丝还绷得僵直。难得休息日,尤柳二人慷慨请客吃饭,她也要抱着本书赴会。柳襄瞧她吃一口菜,翻两页书,嚼一口饭,背两句经,神态表情已有疯魔之势,问嫣如:“郑泼皮没事吧,从前她可是说吃饭不专心,天打又雷劈。”
嫣如道:“不知道?不会吧,她不一直这样,说到科举就疯疯癫癫的。”
“哎,哎,哎哎。”柳襄在郑姒蕊书本旁敲了敲,郑姒蕊擡头:“······饱食丶暖衣丶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啊?怎麽了?你俩吃饱了?那我吃快点。”
“我俩没吃完,你也别着急,好好吃。孟子说吃饱穿暖不想着学习,那是接近禽兽,你现在没吃饱没穿暖,只想着学习,那是接近疯子。”柳襄把她的书抽走,夹了块鸡翅放到嫣如碗里,“你没必要这样,京城女学生是多,但有一半只为学些本是好嫁人,不会参考,你能去,已经赢了不少人。何况你的策论丶明算一直很好,肯定榜上有名。”
郑姒蕊苦恼撑头:“你少安慰我,万一今年所有的女学生都参加呢?上次烧香回来,整个人状态恢复很多,可最近又是考什麽忘什麽,学了背,背了忘,忘了又要学。你说我要不要再去烧一次香?但是距离考试只有五日了,再去一回铁槛寺又浪费一日光阴,要命。”
柳襄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也别背孟子了,今夜在观砚书院里那个大孔子像下边睡吧,好好记记《论语》。能不能学学嫣如,少想些有的没的。”
嫣如冲着柳襄甜甜一笑:“柳郎,不要这麽说姒蕊啦!姒蕊又不像我,能碰着这麽好的你,能舒舒服服做进士夫人,姒蕊只能靠自己做进士,肯定特别辛苦,非常非常紧张。”
柳襄刮了刮嫣如的鼻子,二人相视一笑,琴瑟调和,默契有加,郑姒蕊有些反胃,赶紧狂扒饭菜。动作一快,气通不畅,打起闷嗝,嫣如给她倒杯茶:“猛不丁吃这麽快干什麽。”
郑姒蕊吞了茶,捋捋胸口:“难得有顿好的,我得赶紧吃完,快快走人。否则你俩再腻味些,我会吐出来,浪费。”
五日已过,千万女书生们日日期盼的科考拉开帷幕。
女子科考设在贡院,共有经义丶策问丶诗赋丶明算四大门,共需四日。书院的同学们早早回家,当日举家车马相送,带足口粮包袱,轰轰烈烈挤到贡院门口。郑姒蕊本要自己走去,易彬提前派彩鸳传消息,用易府自己专用的马车载她去考试,还给她备了烧鹅丶火腿丶珍米丶鸡蛋等好东西做干粮。跟行的嫣如怄出醋意,暗骂易彬目的不纯,借着别人考试炫富。
到了目的地,瞧见前来送考的柳襄,牵着一匹骏马,仪表堂堂站在树下,惹得不少女子举着扇子手帕窥视,交头接耳讨论他的英俊。柳襄的出挑,让嫣如找回在友情上丧失的部分自信和快乐,她趾高气昂跳下易家马车,无畏人言地扑上去,亲亲热热搂住柳襄的胳膊,没话找话:“柳郎,姒蕊已经准备好啦~”然後趁机将看盯着柳襄看的姑娘,好好瞪上一瞪,以示警告。
郑姒蕊拎着东西过来,她这几日心态平和不少,此刻除了大口大口呼吸,举止能算得上镇静。和柳襄招呼过,告别嫣如和易彬,她重重喘上一气,走向队伍末端排队入场。不一会,轮到她向吏员递上自己的号牌:“玄字三十五号,考生郑姒蕊。”吏员接过她的考牌,蓝袍女官搜遍全身,仔细翻察随身的东西,确定无夹带後,递上礼部专印的纸张丶蜡烛:“玄字三十五号,考生郑姒蕊,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