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脸上不由一红:“我……我怕姐姐出事。”
载淦看向我,有些无奈:“我说了,万事有我。”
他语气中,是责备又带着些宠溺。可安迪,只低着头,担忧地看着我。
这担忧是对的。载淦为什麽来?
还不是哈同夫妻叫的!
罗伽陵走上前,脚下踩着了灯的碎片。
我尴尬地对罗伽陵道:“抱歉……”
罗伽陵却喜滋滋拉起我的手:“不妨事。”
她脚下轻轻一踢,那所谓稀奇物事的灯,便被圆润踢开。
她又笑了,我更慌了:这看灯果然是个由头。真实的目的,是把我们一大家子,全献给载淦!
我心中犹疑不定,哈同却在旁道:
“艾老板!大喜!大喜!”
喜从何来?
而这载淦,挥散了旁人,指了指我:
“你留下。”
*
湖心亭外,月有阴晴。
我翻开了故事的B面。
载淦看着不远处的安迪,幽幽道:
“你可知我为了找他,花了多少心血?”
从安迪的小屋离开後,载淦回到了最可怕的地方——他生父的身边。
他受了多少苦丶用了多少手段,我无从得知。他从最深的沟里爬出来,却出落了翩翩风采,惟有那眉宇间,与年纪不符的沧桑与忧愁,会出卖了他的过去。
越是阴暗的沟渠,才越期待一点纯真的光明。而与安迪的那段岁月,大约便是载淦心底,那不曾浸染的角落。
“多少个晚上,我盼能与他重逢。是靠着这份念想,我才撑到後来……”
载淦望向天边的明月:“我被重用後,曾到宫中四处找寻,却只知他师傅出事——”
“而他的卷宗上,写着已被处斩!
”
看到卷宗的那一晚,载淦彻夜难眠。
总望有日重逢,还能携手同游……竟已太迟?
事实上,这应是办事的人丶出了纰漏:安迪师傅的案子,不知牵扯多少人,有人处斩丶有人流放……所以安迪入狱几年,没人审他,因为身份低微,估计早被遗忘,随他牢底坐穿。
“我不信他不在了,还去牢里找过,却不见他的踪影。”
那是因为,他找的是男牢。而安迪,被扔进了女牢。
至此已绝望的载淦,就这样与小王八楼中的安迪,擦肩而过。
他惟一找到的,只有当年那株海棠花树。
胡同里,房子旧了,那花树,也已老了。
经历了庚子事变的清宫,一派衰落。不远处的景山,破败凋零。曾经主事不在时丶他们一同玩耍的院落,已是颓垣。那一同爬过的宫墙,如今可以轻松出入,却少了那口桂花糕的滋味。
曾经朝夕相处的那东屋里,如今住着年幼的两个小太监,看见载淦来时,都一脸茫然。
一如花树上,那新开的花朵,不知王朝气数已尽,亦不知寻来的男人,在此缅怀一段从前。
十载已过,人面不知何处去,惟馀那花,依旧笑春风。
从不喝酒的他,永远克制的他,于是在那树下,大醉三天。
醉後海棠花下,他似乎看见了那个身影。
他知道这是梦:时间太长,那个单薄的身影,已然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