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神倾听的狄一兮倏地跟他同一副表情,再过老半天,终归憋出了那几个难以出口的字眼:“天呐,我……全部的金币呀!”
考虑到装扮身份不同,狄一兮把钱袋交给沈雁宾保管,自己只留四五银币与十来枚的铜板。而今被脑子一热就不管不顾的沈雁宾全给了母子三人,不止大吃一顿美餐的梦想化为泡影,剩下的钱支付高昂房费之後,买不买得了两碗鸡汤馎饦都成大问题。
不对,真能凑足房钱吗……
他心头猛地一抽,脑海中已浮现出两人被扒光衣裤扔出客舍的画面,赶紧默算一番发现仍略有结馀,这才大舒一口气。
沈雁宾观察身边这人的脸色变化,明显表现出忐忑不安。狄一兮斜他一眼,思忖到底是做善事积德,真叫人气也不是丶怪也不是,耸耸肩把话扯开:“风冷了,快回住的地方。”
不过狄一兮向来容易转换心情,一会儿就边走边哼着小曲。路过某个绣摊时他骤然停足,反瞥着沈雁宾,恭恭敬敬道:“阿郎,您说想替娘子买一只香囊,我看这家的绣品不错。”
沈雁宾不晓得他为何突然要买这小玩意儿,但明白问自己是为在人前不露异常,便立刻点头:“对对对,险些忘了……你替我选一件。”
狄一兮拾起一眼相中的那只锦缎荷包,摊主当即笑得老脸上的条条皱纹清晰浮现:“客人有眼光,这可是扬州来的上等货,您瞧,上面那还缀着瑟瑟石的珠子……”
狄一兮一面翻看,一面问:“这要多少?”
“两千钱。”
“两千?你不如去抢呢,三百钱还差不多!”
“哎,客人这价砍太狠了吧?别说绣工了,单是瑟瑟珠都不止三百啦!”
“可你这些瑟瑟石是漂过色的,哪算上乘货?”
“喂,话不能这样讲……”
狄一兮与老摊主激烈地砍价还价之际,沈雁宾生怕露怯,始终没敢插进一句嘴。最後荷包以五百钱成交,狄一兮双手奉给沈雁宾,後者心思仍在别处,未及细瞧便匆忙塞入怀中。
晚饭点两碗清汤馎饦凑合,稍作歇息,狄一兮出去提热水预备洗漱,经过大堂却倒霉地闻到一股浓郁肉香。他偷偷扒在墙边两眼放光地盯着那只油汪汪的烤羊,再瞅瞅桌边大快朵颐的客人们,只能望羊兴叹。
沈雁宾脱下外衣坐在床上,正翻看那只荷包,狄一兮放下水桶笑说:“虽然比平常在南市卖的那些贵点,不过做的精致,值这个价。”
沈雁宾轻抚以天青瑟瑟石的米珠缀成的一圈圆光,点了下头没说话,狄一兮沉思半晌:“往後你带着它吧,装点小零碎还凑合。”
“咦,原来你买它真送我呀?”
“不然呢?你今天做善事了,肯定得奖励。”
“那为什麽选它?”
狄一兮撇撇嘴:“傻子,看那图案,不是很贴你的名字吗?”
瑟瑟圆光内,青缎底上朱红丶沉墨丶杏黄三色丝线绣成两只对雁,沈雁宾脸腾地红了。狄一兮笑嘻嘻打量他一会儿,末了面上却微露苦涩:“阿娘有次过生日时看中了货郎卖的荷包,结果我爹翻遍全身只有一个铜板……不知我被迫离家後,他还有没有攒钱再买,记得那荷包……一样是鸿雁纹。”
沈雁宾犹豫良久:“你後来寻过亲吗?”
“我想,但大哥的任期已满,实在留不得。况且我根本记不清家乡的具体方位,甚至父母是否健在都难说,最後只能跟他去中原。”
沈雁宾听得心中一阵轻颤,狄一兮静默一晌,再露笑影:“可惜没啥钱了,只拿这送你。”
“那你送我这……就像你爹送你娘礼物一样吗?”
“你长得又不像我妈,少占便宜!我想送就送,不需要道理。”
面对看似责斥的言语,沈雁宾反心头更热,嘴角笑意也更明显,狄一兮斜睨着人:“当谁跟你似的,送礼的规矩不懂。还有啊,你把我的钱全花了,记得背一屁股债喽。”
“我欠了你,那我……拿这辈子都还你。”
对方的回应极低微,以至于狄一兮只当一句玩笑:“怎麽也会调情那套了?”
“我说真的。”
声音坚定异常,底下尽是不可撼动的决然。狄一兮的笑收敛几分,看见那双黑色眼眸时愈发确定之前的感觉并没错,他温颜问:“雁宾,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一辈子还很长。”
沈雁宾起初难免茫然,过片刻终归理解意思:“你不信我吗?”
“没这意思……但人会成长,会经历生死,念头也说不定会改。”
夜晚的寒凉浸入肌肤,预示死亡的刀锋接近时亦如是冰冷。生存间隙里,倍感压抑的人们总格外迷恋那些能够赋予身心暖意的事物。只是情感的持续长久却无法确认,可能是一生的相守,也可能只是暂时的慰藉。
“我不是空口白话,更不是犯糊涂。我就是喜欢……你长长久久地陪着,你只要愿意,我绝不後悔。但如果……如果未来你确实因不得已的情况离开,我肯定不阻拦。”
沈雁宾一口气说完後挠挠头,竟有些憨傻般地笑起来,他表现的一切是那麽真实诚恳,更加令人心动。狄一兮笑了笑,摸摸青年的脸:“我不走,这辈子……我得对得起你。”
沈雁宾将一颗至情不逾的心自剖于前,期待对方的回应,教人何忍拒绝?
浅褐眼目散发出深挚的情意,滑过脸颊的手指细致且多情,沈雁宾近近地凝视着,忽然全无预兆地吻了上去。他同时低低说:“我依靠你,你也可以依靠我,因为我是真正的大人了。”
狄一兮勾起一只手腕,将沈雁宾的头压低了些,反送上一个吻。温热的气息弥散在咫尺之间,他的语声也一般暖煦:“好呀……”
沈雁宾的心似在蜜糖间渨过了,两人的胸膛与唇瓣紧贴着,传递过绵延的热力,也传递过激动颤簌与怦怦鼓动。霎时他记起早间在那商铺里发生的对话,如今境况下,原本的羞赧畏怯瞬间给抛去九霄云外。于是他更加大力地把狄一兮揽在怀中,伸手去推对方肩头的衣物。
然而狄一兮未配合,闪电般反抓,倒攥住他的手腕。沈雁宾担心又是哪里让人生气,低低问:“你现在……不乐意吗?”
後面的红啊白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