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他没遭遇任何的阻拦。
鹰笛高亢的音符流入耳中,萧敬暄便在这质朴的乐声中逐渐苏醒过来。周遭有风摇荡着衣衫,扑打着面颊,很快这股风变得越来越劲烈,如若要将他吹散在这茫茫无际的穹苍旷野之间。
他隐约听到下方传来一些杂乱的语声,像是召唤,又像是挽留。他为此好奇,迷惑,甚至有点不可言说的紧张。然而试图睁眼,眼帘却那麽沉重,任凭怎样努力也不肯露出一丝缝隙。
萧敬暄内心不由潜升起一番戚戚,他好似错过了同哪名至亲的告别,虽然混沌里记不起是谁,仍是令人感到遗憾与酸楚。
但还有安慰留在身边,那人如缠绵温热的雾气般包裹着他,出口的一字一句都柔软且安全。
“没关系,你依然是你,永远别害怕。”
“我不会走。”
“好好睡吧,路上别醒来……至少,现在……”
他本也困惑,但一切所及都那麽舒适,因此顺从地不再尝试睁眼,缓缓地沉入了迷茫又舒适的倦怠之中。
未过晌午,守军只剩八十不到,这次离开的是耿龙锦与他的二十多名兄弟。
“狄校尉,沈副尉,在下来此抵御狼牙,一则为证明我等未如岑朗健所言,有通敌之嫌。”
“二则,往昔萧首领于我曾有搭救之恩,需还这份人情。”
“现今萧首领不在,也该轮到我守护这帮兄弟。”
狄一兮没有多说什麽,直接应允了他的请求。
不管耿龙锦的发言是真诚或敷衍,但浮散的人心留之无益。
不过狄一兮很谨慎地让斥候尾随盯梢,确认这群人是撤往盘羊坡丶不存在暗投敌军的情况後,他才真实感受到片刻的松懈。
狄一兮靠着一堆乱石坐下,视线始终朝向天空的一角,久久不移。更早之前,他也是这样目送着何清曜带萧敬暄离去。
“守笃,你这次在看什麽?”
“嗯……也就看看日头吧。”
沈雁宾掉过身子来,一手托颐,用着温和的眼光打量他:“出神好久了,有这麽好看吗?”
“还成吧,我是觉得……明天万一看不到了,有点可惜。”
“只可惜这个吗?”
“肯定不是啦!不过,雁宾,你还有没有什麽秘密打算告诉我的?”
沈雁宾不由深深注视着狄一兮,面露诧异,那人笑一笑:“明天万一我听不到了,也有点可惜。”
沈雁宾的诧异随即为这笑容而消失,亦显出笑意,他的眼神天真无邪,闪烁着最美好丶最纯洁的光彩。
他的内心无疑是激动的,可嗓音反倒平静:“是有一个。”
青年摘下腰间的对雁锦囊,沾染了油污和血迹,瞧着有些脏了,但瑟瑟珠仍隐隐泛光。他拉开袋口,递向狄一兮,轻声说:“我被骆参将派来松骨丘的那晚,割下自己的一缕头发放在里面,如果我不幸……希望它能回到你手里。”
狄一兮看到其中收藏的发束,再迎向对方那股直视的眼光,心绪一阵紊乱。
沈雁宾那双碧海青天的湛湛眸子里充满平和,平和中却显示着他的执着与不舍。他没有保留地袒露着自己的心迹,期待爱人的回应。
他们的瞳仁中映现着彼此的影子,又过须臾,一股柔情不知觉就涌上了眉梢眼角。狄一兮陡地抽出佩刀,挽住鬓角一缕散发,锋刃轻轻一抹,尽数削断。他把这断发绕一绕,细心地纳入了锦囊。
“现在没关系了,不管我们将来怎样,它们终是在一起的。”
他的面颊似乎被日光渲染出一片玫瑰色泽,对视的沈雁宾心中忽有一丝踏实感。
他攥紧了对雁锦囊,也攥紧了抚在上面的狄一兮的指尖:“是一起的……”
狄一兮睡了一个堪称此生最後的舒服觉,居然没有遭遇梦境的丝毫困扰。醒来时他伸伸懒腰,回头见沈雁宾不在,便四处打量。
他怔住,以为自己其实就在梦里,才会观望到这般奇景。
黑压压的人群簇拥着猎猎飘扬的天字旗,它如窜动的火苗,红艳得那麽烫眼,狄一兮继续盯着旌旗,嗓子噎住了一样,半点声音出不来。
可他不知不觉间流泪了,泪水滑过覆满污秽的脸颊,比火焰更炽烫。
不远的地方,背对良久的沈雁宾转过身,他早已泪流满面。
“守笃,援军……他们终于到了。”
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