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着记忆中那令牌上的陌生徽记,在一处斑驳的假山石缝中,极快地用石子划下了一个极其相似的丶却不完全相同的标记。这是一个试探,也是一个回应。若送信人真能潜入侯府,或有眼线在内,必能察觉。
做完这一切,他并未停留,仿佛真的只是随意散步,便转身离开。
酉时将至,冬日的天色已然昏暗。西市却正是华灯初上,人声鼎沸之时。各色摊贩吆喝,胡姬当垆卖酒,杂耍艺人周围围满了叫好的看客,喧嚣的人间烟火气与侯府皇宫的死寂压抑判若两个世界。
兰烬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青灰色棉袍,用风帽半遮住脸,混在熙攘的人流中。他并未直接走向那棵约定的百年胡杨树,而是先在周围错综复杂的小巷里反复穿行,确认无人跟踪後,才借着夜色和人群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靠近。
胡杨树下,一个卖劣质胭脂水粉的摊子後面,蹲着一个缩着脖子丶双手拢在袖中丶冻得瑟瑟发抖的老乞丐。他头发花白杂乱,脸上布满污垢,衣衫褴褛,与这西市里任何一个挣扎求生的流民并无二致。
兰烬的目光掠过老乞丐,并未停留,径直走向不远处一个卖烤胡饼的摊子,买了两个饼,仿佛只是寻常路人。
就在他拿着饼,转身欲走的瞬间,那一直低着头的“老乞丐”却忽然极快地擡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与他外表截然不同的精光,与兰烬的视线有一刹那的交汇。
没有言语。
但兰烬的心脏猛地一跳。就是他了。
他不动声色,一边咬着胡饼,一边状似无意地朝着一条更加昏暗丶堆满杂物的死胡同走去。
脚步声在身後极轻地响起。那“老乞丐”也拄着一根破竹竿,步履蹒跚地跟了上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胡同深处,几乎不见光亮,只有远处市集的喧嚣隐隐传来。
兰烬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
那“老乞丐”也停了下来,依旧低着头,声音嘶哑难辨,语速却极快:“令牌。”
兰烬从怀中取出那枚青玉令牌,在黑暗中微一晃动。
“老乞丐”确认後,立刻低声道:“时间不多,长话短说。柳文正与北境戎狄大祭司暗中往来已非一日,名单上部分人员实为他借瑞王之手安插,意在挑起边衅,搅乱朝局,他好趁机揽权,甚至……有更进一步的打算。靖安侯重伤,恐非意外,而是他清除军中障碍的一步棋。他知你与瑞王龃龉,欲借你之手除掉瑞王,再以‘庇护者’姿态掌控你与侯府残馀势力。你,不过是他棋局上一枚过河卒子,用完即弃。”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这番话依旧让兰烬遍体生寒。柳文正的野心和狠毒,远超他的想象!
“我凭什麽信你?”兰烬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冰冷的审视。
“老乞丐”嗤笑一声,带着几分嘲弄:“信不信由你。若非……若非旧主遗命,要保住靖安侯一丝血脉,老夫何必冒死前来?提醒你一句,柳文正已知晓你暗中探查名单之事,宫中丶府中,皆有他的眼线。你好自为之。”
旧主?兰烬瞳孔微缩。父亲的人?还是……母亲那边的故人?
他还欲再问,“老乞丐”却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将一件东西塞进他手里,低喝一声:“有人来了!快走!”
说完,他不等兰烬反应,便拄着竹竿,脚步竟异常灵活地拐过堆放的杂物,瞬间消失在黑暗的巷尾。
几乎同时,胡同口传来了巡城兵马司兵丁呵斥驱赶流浪汉的嘈杂声。
兰烬不敢停留,将手中那冰凉坚硬的小物件迅速揣入怀中,拉紧风帽,从胡同的另一侧快速离开,重新汇入喧嚣的人流。
他的心在胸腔里狂跳,手心一片冷汗。
柳文正的阴谋,父亲的真实处境,隐藏在暗处的“旧主”势力……信息量巨大,且真僞难辨。
他摸了摸怀中那“老乞丐”最後塞给他的东西——那似乎是一把极其小巧丶样式古旧的黄铜钥匙。
这又是什麽?
迷雾似乎更浓了。
但兰烬的眼神,在周遭灯火的映照下,却一点点沉淀下来,变得愈发冰冷和坚定。
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刀山,他都必须走下去。
而现在,他手中,似乎又多了一枚……或许能撬动局面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