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他哽咽着,向前踉跄一步,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跪下去,声音破碎不堪,“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我现在说什麽都晚了……可是……可是我……”
他语无伦次,眼泪终于滚落下来,混合着所有的悔恨丶痛苦和失而复得的卑微欣喜。
兰烬静静地看着他哭,看着这个在外人面前嚣张跋扈丶不可一世的亲王,此刻在自己面前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他没有安慰,也没有推开。
只是在那盏摇曳的烛火下,默默地,将手中那块卖相不佳丶味道也算不上好的糖饼,一口,一口,慢慢地吃完了。
风雪拍打着窗棂。
殿内,一个在无声地流泪忏悔。
另一个,在沉默地品尝着这份掺杂了太多复杂滋味的丶迟来的“甜”。
这或许不是糖。
是毒药,是穿肠的刃。
但在此刻,它却成了黑暗中,唯一一点真实可触的丶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丶扭曲而脆弱的联结。2
那几块糖饼,几乎耗尽了君妄生平所有的勇气和笨拙。他躲在王府厨房的角落里,面对着从未接触过的面粉和糖浆,像个最愚蠢的学徒,烫红了手,熏黑了脸,才勉强做出那几个歪歪扭扭丶焦黑参半的“成品”。每一个步骤,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多年前那个雪夜,哥哥牵着他的手,站在西市那个冒着香甜热气的摊子前,将唯一一块铜板换来的糖饼掰开大半,塞进他手里的模样。
那是他贫瘠童年里,为数不多的丶真实而滚烫的甜。
当他看到兰烬没有像对待其他珍宝那样将糖饼拂落在地,而是沉默地丶一口口吃下去时,巨大的狂喜和灭顶的心酸几乎将他撕裂。哥哥没有原谅他,他知道。但那默许的品尝,像是一道微光,照进了他早已一片荒芜丶只剩偏执和绝望的心狱。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从兰烬的偏殿里出来,脸上的泪痕被寒风一吹,刀割似的疼,心里却烧着一把既痛又痒的火。哥哥肯吃他做的东西了……是不是……是不是意味着,他还有一点点机会?
这份卑微的欣喜,在他回到瑞王府,踏入书房密室的瞬间,被彻底冻结。
荣亲王君玄负手立在密室中央,背对着他,周身散发着比窗外风雪更冷的寒意。
“玩够了?”君玄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却让君妄瞬间汗毛倒竖。
“父王……”君妄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为了个男人,深夜潜入宫中,亲自下厨做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君玄缓缓转身,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如刀,刮在君妄脸上,“妄儿,你太让本王失望了。你的软弱和优柔寡断,会毁了我们多年的大计!”
“我没有!”君妄急切地辩解,眼底却闪过一丝心虚,“我只是……只是想稳住他!柳文正那条老狐狸也在打他的主意,我不能……”
“稳住他?”君玄嗤笑一声,打断他,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掷到他脚下,“你看看这是什麽!”
君妄弯腰拾起,快速浏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信上是安插在靖安侯府的暗桩回报,详细记录了兰烬今日“独自散步”至废园,以及在假山石上留下不明标记的举动!
“他根本从未信过你!他一直在暗中动作!”君玄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而你,却还在做着那些儿女情长的痴梦!你以为你送几块破糖饼,就能让他回心转意,忘记药引之事,忘记你和你父皇丶母後(或指皇後)对他做的一切?!”
“我……”君妄捏着那封密信,指节咯咯作响,巨大的恐慌和被背叛的刺痛感再次攫住了他。哥哥……果然从未停止过反抗。白日的顺从,夜里的沉默,甚至吃下那糖饼……难道也都是演戏?都是为了麻痹他?
“北境的消息已经安排妥当,靖安侯‘伤重不治’的军报,三日内必抵京城。”君玄的声音冷酷得不带一丝感情,“届时,兰烬心神俱损,正是取引的最佳时机。这是最後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若再因你的心软而误事……”
君玄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
君妄僵在原地,手中的密信仿佛有千斤重。一边是父王冷酷的命令和皇权倾轧下他必须承担的“责任”,另一边是兰烬那双沉寂的丶仿佛能看透他所有虚僞的眼眸,和那一点点刚刚燃起的丶微弱得可怜的希望火光。
“收起你那些无用的眼泪和幻想。”君玄走到他面前,冰冷的手指擡起他的下颌,逼他直视自己,“记住你的身份,记住你要的是什麽。等大事已成,你想要什麽样的兰烬没有?一个听话的丶眼里心里只有你的‘哥哥’,不比现在这个满心算计丶时刻想着逃离的强上百倍?”
听话的……眼里心里只有他的哥哥……
这个诱惑如同恶魔的低语,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盘旋。是啊,如果哥哥能忘记一切,只依赖他,只看着他……那该多好……
一种更加阴暗丶更加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藤般,从绝望的土壤里滋生出来。
他看着父王冰冷而笃定的眼神,想起兰烬暗中留下的标记,想起那可能存在的丶他不知道的联络人……恐慌和占有欲最终压倒了一切。
他眼底最後一点挣扎的光芒熄灭了,被一种麻木的丶孤注一掷的狠厉所取代。
“……儿臣,明白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而嘶哑,没有任何情绪,“三日後……绝不会再让父王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