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际泛起第一抹鱼肚白,兰烬滚烫的体温似乎终于消退了一些,呼吸也稍微平稳绵长了些,君妄那颗悬了整夜的心,才稍稍落下一点点。
黎明到来,希望似乎也随着微光,悄然渗入了这方狭小的石洞。
天光渐亮,驱散了石洞内浓重的黑暗,也清晰勾勒出依偎在一起的两人轮廓。君妄几乎一夜未眠,眼眶下带着浓重的青黑,但眼神却紧紧锁着怀中的人。
兰烬的体温似乎真的降下去一些,不再那麽烫得吓人,虽然依旧带着低热,但呼吸明显平稳了许多。君妄不敢大意,依旧维持着环抱的姿势,用自己单薄的体温为他驱赶晨间的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君妄感觉到怀中的人似乎动了一下。他立刻屏住呼吸,紧张地看去。
兰烬浓密的眼睫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随即,缓缓掀开。那双总是清冷平静的凤眸,此刻因高烧初退而带着一丝罕见的迷茫和虚弱,映着从藤蔓缝隙透进来的微光,仿佛蒙尘的琉璃。
他的目光有些涣散,过了片刻,才逐渐聚焦,落在了近在咫尺的丶君妄那张写满了疲惫与担忧的脸上。
四目相对。
君妄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瞬间就红了眼眶,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哽咽:“哥哥……你醒了?感觉怎麽样?还疼不疼?渴不渴?”
他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不敢置信的惶恐。
兰烬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是花了些力气,才理清自己身在何处,发生了何事。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被妥善包扎过的胸口和手臂,又感受了一下周身被清理过的清爽和背後传来的丶属于另一个人的丶固执的温暖。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君妄脸上。少年脸上还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迹和尘土,嘴唇因缺水和紧张而干裂起皮,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血丝,却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关切和後怕。
兰烬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久到君妄几乎以为哥哥是不是还没完全清醒,或者依旧不想理睬他时,他却听到兰烬用那依旧沙哑虚弱丶却仿佛柔和了那麽一丝丝棱角的声音,低低地开口:
“嗯。”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没有斥责他昨日的莽撞,没有推开他逾矩的拥抱,甚至没有追问後续。
只是一个“嗯”,仿佛在回答他所有的问题——醒了,还好,不那麽疼了,或许有点渴。
但这一个“嗯”字,却像是一道暖流,瞬间冲垮了君妄心中所有强筑的堤坝。他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但他这次没有哭出声,只是用力咬着下唇,任由泪水无声地流淌,但那紧紧环抱着兰烬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了。
仿佛生怕这失而复得的温情,只是一场幻觉。
兰烬看着他汹涌而沉默的眼泪,和他那固执收紧的手臂,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没有再说什麽,也没有推开他,只是缓缓地丶极其轻微地,将头向後靠了靠,更贴近了那具为他提供着温暖和支撑的丶微微颤抖的少年身躯。
这一个细微的丶近乎依赖的动作,让君妄的哭声猛地一滞。他难以置信地擡起泪眼,看着兰烬重新闭上的眼睛,和那似乎放松了一丝的眉宇。
哥哥……没有拒绝他。
甚至……是默许,是接纳。
晨光熹微,透过藤蔓,在两人周身洒下斑驳的光点。石洞内依旧简陋寒冷,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与草药苦涩的气息。
但这一刻,君妄却觉得,这是他此生待过的,最温暖丶最安稳的地方。
天光彻底放亮,石洞内的景物清晰起来。君妄依旧维持着环抱的姿势,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安宁。兰烬靠在他怀里,闭目养神,呼吸虽弱,却平稳。
长时间的紧绷和体力透支让君妄也感到一阵阵眩晕,但他强撑着,直到感觉兰烬的体温似乎趋于稳定,才极其缓慢地丶试图抽回自己已经僵硬发麻的手臂。
他刚一动,兰烬便睁开了眼。
“我去弄点水和吃的。”君妄连忙解释,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兰烬的目光在他苍白疲惫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掠过他干裂起皮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得到允许,君妄心中一松,这才小心地将兰烬安置好,确保他靠得舒服,又将那件破烂的外袍仔细掖了掖,这才起身。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他腿脚发麻,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却硬是扶住石壁稳住了,没发出太大动静。
他快步走到溪边,先是掬起冰冷的溪水狠狠洗了把脸,试图驱散浓重的疲惫感,然後才用叶片盛了水,又仔细搜寻着附近可食用的野果和嫩芽。
这一次,他比之前更加仔细,甚至冒险爬上一棵矮树,摘到了几个看起来品相不错的野果。他记得哥哥喜洁,将野果在溪水里反复清洗干净,这才捧着水和食物返回石洞。
兰烬依旧靠坐着,见他回来,目光落在他手中清洗得干干净净的野果上,眼神微动,却未言语。
君妄将水递到他唇边,看着他小口啜饮,然後又拿起一枚野果,递过去。兰烬接过,依旧吃得缓慢,但不再像上次那样带着明显的忍耐,只是沉默地咀嚼着。
君妄自己则拿起一枚看起来最青涩瘦小的果子,胡乱啃了几口,酸涩的汁液让他皱了皱眉,但腹中的饥饿感总算缓解了些许。
两人沉默地用完这简陋的一餐。
洞内一时安静,只有洞外隐约的鸟鸣和溪流声。
君妄收拾完果核,重新坐回兰烬身边,却不敢再像之前那样贸然靠近,只是守在一个触手可及的距离。他看着兰烬依旧没什麽血色的脸,和那身染血破损的衣物,心头沉甸甸的。
“哥哥,”他犹豫着开口,声音里带着未尽的惶恐和一丝坚定,“我们接下来……怎麽办?”
兰烬擡眸,望向被藤蔓遮掩的洞口,目光似乎穿透了阻碍,落在了更远的地方。他的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深邃,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属于强者的气场正在一点点回归。
“等。”他吐出一个字。
“等?”君妄不解。
“追兵搜寻未果,有两种可能。”兰烬的声音低缓而清晰,分析着局势,“一是扩大范围,二是……判断我们已死,或认为价值不足,暂时放弃。”
他顿了顿,继续道:“此处隐蔽,暂可栖身。贸然行动,易暴露行踪。需等体力恢复,再图後计。”
他的分析冷静而理智,将眼前的困境和可能的出路条分缕析。君妄怔怔地听着,忽然意识到,哥哥并非一味逞强或消极等待,他即使在重伤虚弱的情况下,大脑也依旧在高速运转,权衡着利弊。
“那……你的伤……”君妄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无妨。”兰烬淡淡道,似乎不愿多谈自己的伤势,转而吩咐,“留意洞外动静,若有异响,即刻示警。”
“是!”君妄立刻应下,像是接到了无比重要的军令,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而专注。他挪到洞口附近,借着藤蔓的缝隙,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