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妄也不在意,自顾自说得起劲,还把嗑得稀碎的瓜子仁小心地聚拢在一张干净叶片上,推到兰烬手边:“哥哥,你尝尝?虽然卖相不好,但可香了!”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和小心翼翼的讨好。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似乎来了几个生人。石虎粗犷的嗓门响起,带着几分客气与疏离的阻拦。
君妄嗑瓜子的动作一顿,脸上那明媚无忧的笑容像潮水般褪去,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他整个人的气场从刚才人畜无害的少年,陡然变得冷凝而危险。
兰烬翻书的指尖微微一顿,并未擡头,却将君妄这瞬间的转变尽收眼底。
只听外面一个陌生的丶带着点官腔的声音说道:“……县衙公文,缉拿要犯,我等奉命巡查各村,还请行个方便。”
君妄眸中寒光一闪,指尖那枚瓜子已被他无意识拈成了粉末。他缓缓站起身,动作间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压迫感,悄无声息地移至门边,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院中站着几名穿着公服的衙役,为首的是个留着两撇胡子的班头,正目光审视地扫视着院落。石虎挡在几人面前,陪着笑,说着“家里只有养伤的亲戚”之类的话。
那班头显然不信,眼神狐疑地往正房和这间偏房瞟:“养伤?什麽伤?可否让我等见见?”
君妄的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回头看了兰烬一眼,见哥哥依旧气定神闲地翻着书,仿佛外界纷扰与他无关。君妄心中一定,迅速调整了一下表情。
当他转身推开房门走出去时,脸上已经挂起了符合他“落难小公子”身份的丶带着几分惊惧和不安,却又强装镇定的表情。
“几位官爷,”他声音微颤,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身子却有意无意地挡在偏房门口,“不知有何事?我兄长重伤未愈,刚喝了药睡下,受不得惊扰。”
那班头打量着他,见是个面容精致丶穿着粗布衣也难掩贵气的少年,语气稍缓:“小公子,我等奉命巡查,需查验户籍,辨认人员。还请令兄醒来後,配合登记。”
“这是自然。”君妄微微颔首,姿态放得低,话却说得不卑不亢,“只是兄长伤势沉重,李郎中说需静养,实在不便起身。待他稍好,我们定当主动去县衙报备,不敢劳烦各位官爷久等。”他说话间,目光“怯生生”地扫过那几个衙役,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将一个担心兄长丶又害怕官府的少年模样演得淋漓尽致。
石虎也在旁边帮腔:“是啊班头,李郎中可以作证,他兄长伤得确实重,起不来床。”
那班头见问不出什麽,这少年又一副受惊的模样,再看这农家小院也确实不像能藏匿要犯的地方,便挥了挥手:“既如此,便不打扰了。记住,伤好了立刻去县衙登记!”
“是是是,一定一定。”石虎连忙应承。
送走了衙役,院门关上。君妄站在院中,背对着正房方向,脸上那副惶恐不安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漠然。他眼神锐利地扫过院墙,似乎在评估刚才的应对是否有漏洞,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直到他感觉兰烬可能从窗口能看到他,他才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堆起那种带着点後怕和依赖的丶符合“弟弟”人设的表情,转身快步走回屋里。
“哥哥,刚才吓死我了……”他拍着胸口,心有馀悸地凑到兰烬身边,声音软软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那些官差好凶啊……还好他们走了。”
兰烬放下书卷,擡眸看他。少年的睫毛还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眼神清澈无辜,仿佛刚才那个在院中气场冰冷丶与衙役周旋的人不是他。
兰烬的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忽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演技不错。”
君妄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心脏猛地一跳,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他飞快地擡眼看向兰烬,对上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一丝慌乱掠过眼底。
但仅仅是一瞬。
下一刻,他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地辩解,反而就着那僵住的表情,顺势做出了一个更加委屈丶更加可怜的神态,扁了扁嘴,眼圈说红就红,带着鼻音哼哼:
“哥哥……你取笑我……我丶我那不是怕他们吵到你休息嘛……”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兰烬的神色,见对方并没有动怒的迹象,胆子便大了起来,带着点狡黠和小小的得意,小声补充道,“而且……我演得不好吗?他们都信了呢!”
他这副“求表扬”又带着点小聪明的模样,恰到好处地模糊了刚才被戳穿的尴尬,将一切归结为对兄长的维护和一点无伤大雅的“机灵”。
兰烬看着他这迅速切换丶浑然天成的表演,静默了片刻。
就在君妄心里开始打鼓,琢磨着是不是该再“可怜”一点的时候,却见兰烬极轻地丶几不可察地摇了下头,随即又重新拿起了书卷,淡淡道:
“瓜子,嗑得难看。”
没有追究,没有质疑,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纵容。
君妄愣在原地,随即,一股巨大的丶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烟花般在他心底炸开!哥哥没有生气!哥哥默许了他的“表演”!
他立刻眉开眼笑,像只被顺了毛的猫儿,蹭回小凳子上,拿起瓜子,用更“笨拙”丶更“卖力”的姿态继续嗑起来,嘴里还哼起了不成调的山野小曲,仿佛刚才那场危机四伏的应对和此刻被戳穿的心机,都不过是这平静养伤日子里,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明媚灿烂丶毫无阴霾的笑脸上,也照在兰烬看似专注丶唇角却隐有一丝极淡弧度的侧脸上。
这戏,既然一个愿演,一个愿看。
那便……继续演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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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清河镇在薄雾和渐起的喧嚣中苏醒。君妄换上了那套半旧的靛蓝色棉布衣,头发也用同色布条随意束起,刻意收敛了通身的贵气,乍一看像个清秀伶俐的商户家小子。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兰烬——兰烬也换了普通的青色长衫,脸色依旧苍白,但行走间已不需完全倚靠他人,只是步伐缓慢。
一踏入镇上的主街,声浪便扑面而来。叫卖声丶讨价还价声丶孩童嬉闹声丶骡马嘶鸣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市井的活力与嘈杂。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布庄丶粮行丶杂货铺丶铁匠铺……旌旗招展。更有许多挑着担子丶推着小车的货郎沿街叫卖,时令瓜果丶针头线脑丶糖人面塑,琳琅满目。
“哥哥,你看那糖人,捏得真像!”君妄指着一个小摊,眼睛亮晶晶的,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新奇与雀跃,完美扮演着一个初次见识集市热闹的少年。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用身体隔开拥挤的人流,为兰烬撑开一小片相对宽松的空间。
兰烬目光淡淡扫过那色彩鲜艳的糖人,未置一词,视线却如同最精密的罗盘,敏锐地掠过街面丶店铺招牌以及行色匆匆的路人,捕捉着任何可能与“京城来人”或异常动向相关的蛛丝马迹。
君妄心领神会,嘴上依旧不停:“哥哥,那边有家药铺,看着挺气派,我们要不要去看看?说不定有更好的药材。”他声音不大,确保只有兰烬能听清,这是在试探性地寻找信息源。
兰烬微微颔首。
君妄立刻搀着他朝那间名为“济世堂”的药铺走去。进了药铺,他并未直接询问敏感药材或打听消息,而是摆出一副为兄长忧心的模样,指着兰烬(虽然兰烬看起来只是脸色差些),向坐堂郎中描述着“旧伤复发丶需要温补”的症状,言语间透露出他们是从外地来的行商,言语谨慎,却又在郎中开方时,“不经意”地抱怨了几句行路艰难,世道不太平。
那老郎中拈着胡须,一边写方子,一边随口搭话:“是啊,近来是有些不太平。听说县太爷都加强了各处的盘查,好像是在找什麽人……客官你们路上可要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