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仅仅是此刻,看着他在这荒山野岭中,依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丶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妙融合的鲜活与美丽,让人无法再轻易地将之视为“麻烦”或“包袱”。
一种极其陌生的丶细微的牵绊感,如同初春冰面下悄然涌动的暗流,在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深处,开始滋生。
他并不抗拒这种感觉。于他而言,情感是奢侈品,也是致命的弱点。但如果是这个孩子……似乎,也并非全然不可接受。
君妄并未察觉兰烬这片刻的注视与内心细微的变化。他找到水源,用叶片盛了清水,快步走回来,脸上带着完成任务的轻松笑容:“哥哥,水很清,就在那边。”他将水递给兰烬,然後很自然地蹲下身,开始整理包袱里的干粮,准备晚餐。
他的动作依旧麻利,侧脸在渐暗的天光中显得柔和而专注。
兰烬接过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他似乎能尝到一丝……不同于以往的滋味。
他重新闭上眼,继续调息。只是这一次,那总是空明沉寂的内息循环中,仿佛多了一丝极淡的丶属于外界生命的温度。
夜幕降临,篝火再次燃起。
君妄坐在火堆旁,一边烤着饼子,一边低声说着明日路线的打算。他的声音清亮,在寂静的山林中回荡。
兰烬静静地听着,偶尔擡眼看看跳跃的火光,看看火光映照下少年认真而美好的侧脸。
晨光刺破林间的薄雾,带着清冽的草木气息唤醒了沉睡的山林。篝火早已熄灭,只馀下一捧温热的灰烬。君妄率先醒来,动作麻利地收拾好行装,检查了周围并无异样後,才轻声唤醒了靠坐在岩壁旁浅眠的兰烬。
“哥哥,天亮了。”
兰烬睁开眼,眼底的血丝比昨日似乎淡去些许,但重伤未愈的疲惫依旧刻在眉宇间。他沉默地接过君妄递来的水囊,喝了一口,冰冷的液体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两人再次啓程。有了昨日猎户提供的线索,他们行进得更加谨慎,尽量选择植被茂密丶不易被察觉的路线,同时兰烬凭借其卓越的方向感和对地势的判断,不断微调着前进的方向,力求在避开追兵的同时,以最快的速度穿越这片山脉。
越往北,空气愈发干燥寒冷,林木的种类也开始发生变化,针叶林逐渐增多,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丶松软的松针。景色虽不似之前那般奇诡瑰丽,却别有一种苍茫辽阔的意味。天空显得更高远,呈现出一种清透的湛蓝色。
君妄依旧走在前面探路,他的感官全力张开,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那根歪扭的木棍成了他探路的倚仗,也成了他警惕四周的延伸。他的背影在兰烬眼中,似乎比昨日又挺拔了些许,那份属于少年的单薄正在被一种名为“责任”的力量悄然填充。
晌午时分,他们在一处视野相对开阔的山脊上停下歇息。从这里,已经能隐约看到北方地平线上那抹与天际相接的丶更为深沉浑厚的青色轮廓——那便是北疆了。
“哥哥,你看!那边就是北疆了吗?”君妄指着远方,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与憧憬。只要到了北疆,找到镇北侯萧凛,哥哥就能得到更好的医治和庇护。
兰烬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目光沉静。北疆,那片他曾经浴血奋战丶立下赫赫战功的土地,如今却成了他们逃亡的目的地。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依旧平淡。但他的目光在触及那片遥远的青色时,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丶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那里有他熟悉的沙场,有他曾誓死守护的疆土,也有……那个与他关系微妙丶却或许是如今唯一能提供一线生机的男人,萧凛。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丶却不同于自然风啸的声响,隐隐从他们侧後方的山谷中传来。
那声音极其细微,混杂在风声和林涛声中,几乎难以分辨。但兰烬和君妄几乎同时神色一凛!
那是……马蹄声!而且不止一匹!声音正在由远及近,虽然隔着山峦和密林,无法判断具体距离和方向,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却如同阴云般瞬间笼罩下来。
追兵!
他们果然没有放弃,而且搜索的范围和力度,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大!
君妄瞬间握紧了手中的木棍,眼神锐利如刀,迅速扫视着四周,寻找可供隐藏或反击的有利地形。他下意识地侧身,将兰烬护在了自己身後更安全的位置。
兰烬的脸色也凝重起来。他闭上眼,凝神细听片刻,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断。
“不能沿山脊走了,目标太明显。”他低声道,语速加快,“下到左侧那个长满冷杉的谷地去,利用树木掩护,加快速度。”
“好!”君妄毫不迟疑,立刻搀扶住兰烬,两人不再顾及体力消耗,迅速离开开阔的山脊,如同两道敏捷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向下方的冷杉林。
冷杉林内光线幽暗,空气中弥漫着松针和冷冽泥土的气息。马蹄声如同催命的鼓点,不再是模糊的遥响,而是清晰地从他们刚刚离开的山脊方向传来,并且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下方谷地包抄!显然,对方队伍中有极其高明的追踪者,已经锁定了他们的方位。
“哥哥,他们追上来了!”君妄压低声音,眼神冰冷,手中的木棍已换成了那柄一直贴身藏匿的丶闪着幽蓝寒光的匕首。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幼兽,龇出了稚嫩却锋利的獠牙,全身肌肉紧绷,准备随时扑上去撕咬。
兰烬背靠着一棵粗壮的冷杉,脸色在斑驳的光影下更显苍白,但那双凤眸中却不见丝毫慌乱,只有一片沉静的丶如同暴风雪前夕的冰冷。他迅速扫视四周,冷杉林立,地形复杂,利于隐蔽周旋,但也容易被合围。
“听着,”兰烬的声音低而迅疾,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们人多,且有马,硬拼是下策。利用树木掩护,向西北方向突围,那里有一处断崖,崖下有水声,或有一线生机。”
他的判断精准而迅速,即便在如此劣势下,依旧能瞬间找出最优的逃生路线。
“我断後。”兰烬说完,不等君妄反对,已猛地将他往西北方向一推!自己则转身,直面追兵来袭的方向。
就在这瞬间,七八名黑衣骑士如同鬼魅般冲破林间的遮蔽,出现在视野中!他们胯下战马神骏,手中兵刃反射着森然寒光,呈扇形向他们包夹而来,为首一人,目光如鹰隼,死死锁定了兰烬!
“兰烬!束手就擒,主上或可留你全尸!”那为首者厉声喝道,声音带着内力,震得林间落叶簌簌而下。
兰烬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嘲讽与睥睨。他甚至没有回话,只是缓缓擡起了手——他手中并无兵刃,只有几片不知何时拈在指间的丶边缘锋锐的枯叶。
然而,当他擡手的那一刻,周身的气势骤然变了!
不再是那个重伤虚弱丶需要人搀扶的病患,而是一柄骤然出鞘丶饮血无数的绝世凶刃!一股凛冽如实质的杀意以他为中心席卷开来,竟让那些久经沙场的黑衣骑士和他们的战马都为之微微一滞!
“杀!”为首者不再废话,一声令下,数名骑士策马扬刀,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兰烬!
战斗,在瞬间爆发!
兰烬动了。
他的身影如同鬼魅,在刀光剑影中穿梭。动作看似舒缓,实则快如闪电,每一个腾挪转折都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仿佛不是在生死搏杀,而是在月下独舞。他避开了正面劈砍的马刀,足尖在树干上轻轻一点,身形如柳絮般飘起,指间枯叶激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