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的归途
瑞王府深处,一间守卫极其森严丶从不对外人开放的密室内,灯火通明,却依旧驱不散那股子阴冷沉重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丶混合着陈旧书卷和名贵药材的味道,闻之令人心头发闷。
瑞王君妄垂手立在下方,不再是平日里那副或张扬或委屈的模样,眉眼间带着罕见的恭谨,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上首,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位身着暗紫色锦袍的中年男子。男子面容与君妄有五六分相似,却更为瘦削冷峻,眉宇间积威甚重,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能洞穿人心。正是君妄的生父,当朝皇帝的亲弟弟,权势煊赫却深居简出的荣亲王——君玄。
此刻,君玄手中正拿着一份密报,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扶手,发出沉闷的哒丶哒声。他并未看君妄,目光落在虚处,似乎在权衡着什麽。
“所以,”良久,君玄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柳文正那条老狐狸,果然也按捺不住,把手伸过来了?”
“是,父王。”君妄低声应道,语气带着压抑的愤懑,“他竟然敢私下‘请’走哥哥!还妄想用那份名单做交易!简直是痴心妄想!”
“名单……”君玄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倒是会挑东西。看来,陛下近来对太子的敲打,让他有些心急,想趁机多抓些筹码在手里了。”
他擡起眼,目光如冷电般射向君妄:“你确定,那份名单,兰烬不知情?柳文正找他,当真只是为了交易,而非……他已察觉了什麽?”
君妄心中一凛,急忙道:“绝无可能!哥哥他……他根本不知道药引之事!柳文正找他,定是看中他与儿臣的关系,想利用他来对付儿臣!哥哥昨日还拒了儿臣的礼,他若是知道,岂会……”他话说到一半,想起兰烬近日的冷漠和抗拒,语气不由得滞涩了一下。
君玄何等老辣,立刻捕捉到了他这一瞬间的迟疑,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嗯?看来,你那‘哥哥’,也并非全然如你所想那般……顺从啊。”
君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急忙辩解:“不是的父王!哥哥他只是……只是近来身子不适,心情不佳,再加上外面有些风言风语,他才……他才闹些小脾气!他绝不会背叛儿臣!等药引之事一成,儿臣再好生哄哄他,他定会回心转意的!”
“小脾气?”君玄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妄儿,你何时才能长大?成大事者,岂能终日沉溺于这些儿女情长的纠葛之中?他若听话,自是最好。他若不听话……”
君玄的声音陡然转冷,每一个字都像是淬着冰渣:“那便只是一味比较珍贵的‘药材’罢了。药材,不需要有自己的心思,只需要……发挥其该有的药效即可。你明白吗?”
君妄猛地擡头,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了一下:“父王!哥哥他……”
“够了!”君玄厉声打断他,眼中已带了不耐与厉色,“收起你那套没出息的样子!我让你接近他,哄着他,是为了什麽?难道你真当我是纵容你玩什麽兄弟情深的游戏?!”
他猛地将手中密报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君妄吓得浑身一颤,立刻低下头,不敢再言语,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密室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良久,君玄似乎平复了怒气,声音重新变得冰冷而平静,却更令人胆寒:“北境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不出半月,必有‘捷报’传回。靖安侯‘重伤’的消息一旦坐实,兰烬作为世子,于情于理,都必须在朝堂上有所表示,也必须……更加依赖皇室。”
他顿了顿,目光幽深地看向君妄:“届时,是你最好的机会。他心神动荡,侯府势微,除了依靠你,他别无选择。那最後一味‘药引’,必须在惊惧与哀恸交织丶心神失守的极致情绪下,取其心头热血,方能有最佳药效,助你皇祖父突破那最後一关,延寿续命。此事关乎国本,更关乎你我父子的大业,绝不容有失!”
惊惧与哀恸?心头热血?
君妄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想象着那个场景,想象着兰烬苍白脸上可能出现的绝望和痛苦,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父王……一定……一定要如此吗?”他声音颤抖,带着最後一丝挣扎,“没有……没有别的法子了吗?或许其他……”
“没有!”君玄斩钉截铁,目光冷酷如铁,“这是古籍上记载的唯一法门!也是你皇祖父延寿的唯一希望!妄儿,别忘了你是谁!别忘了我们这麽多年苦心经营是为了什麽!难道你要为了一个兰烬,毁掉一切吗?!”
君妄如同被一盆冰水浇头,彻底僵在原地。父王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他心底最後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是啊,他是瑞王,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之一,是未来有可能问鼎那个位置的人。他怎麽能……怎麽能为了一个人,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势和父辈多年的大计?
可是……哥哥……
他痛苦地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兰烬清冷的眉眼,对他笑的样子(虽然极少),对他无奈纵容的样子,还有如今……对他冰冷抗拒的样子。
“儿臣……明白了。”再睁开眼时,君妄眼底所有的挣扎和痛苦都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丶冰冷的空洞。声音干涩嘶哑,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很好。”君玄满意地点点头,语气缓和了些许,“这才像是我的儿子。放心,事成之後,父皇不会亏待你。至于兰烬……若他到时识趣,留他一条性命在身边伺候着,也未尝不可。若他不识趣……”
君玄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了吹热气,那未尽的语意,却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胆寒。
君妄僵硬地站在原地,垂着头,一动不动。
密室内的烛火跳跃了一下,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仿佛有什麽东西,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随着那一声“明白了”,彻底地丶无声地……
碎裂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一条必须走下去的丶染血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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