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溶洞内的光线逐渐变得明亮,从裂缝透下的天光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斑。篝火的馀烬彻底冷却,只留下一堆灰白的残骸。
君妄维持着环抱的姿势,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一尊守护的石像。一夜的疲惫和巨大的情绪波动让他眼皮沉重,但他依旧强撑着,目光须臾不离怀中之人。
兰烬的呼吸一直很平稳,直到日上三竿,他纤长的睫毛才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眉心微蹙,似乎即将醒来。
君妄瞬间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狂喜丶恐惧丶愧疚……无数情绪交织翻滚。他怕看到兰烬醒来後冰冷的眼神,怕听到他驱赶的话语,却又无比渴望他能睁开眼,再看自己一眼。
兰烬的眼睫又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掀开。
那双眸子初时带着刚醒的朦胧与涣散,映着从洞顶落下的天光,仿佛蒙着一层薄雾的寒潭。然而,这层迷雾很快散去,恢复了惯有的清冷与沉寂。
他没有立刻动作,只是静静地躺着,目光落在溶洞顶部那些嶙峋的怪石上,仿佛在确认自己身处何方。
君妄不敢出声,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只是紧张地注视着他。
良久,兰烬才极缓地转动眼珠,视线落在了君妄脸上。
四目相对。
没有预想中的憎恨与斥责,也没有丝毫温度。那目光平静得可怕,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又像是穿透了他,望向了更遥远的丶令人心碎的虚空。
君妄被他这眼神看得心口一窒,准备好的所有忏悔和哀求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水。”兰烬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
君妄如梦初醒,慌忙应道:“有!有水!”他小心地托起兰烬的头,将早已备在一旁丶用宽大叶片盛着的清冽山泉水递到他唇边。
兰烬就着他的手,小口地喝了几下,喉咙的干渴稍得缓解,便微微偏头,示意够了。
君妄放下叶片,看着他依旧苍白虚弱的脸,忍不住低声道:“哥哥,你感觉怎麽样?还有哪里不舒服?我……”
“这是哪里。”兰烬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是一处地下溶洞,我们顺着暗河漂流至此。”君妄连忙回答,“外面……暂时安全。”
兰烬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扫过溶洞,最後落在那堆冷却的篝火灰烬上。他挣扎了一下,似乎想坐起来。
“别动!”君妄急忙按住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你伤得很重,需要静养!”
兰烬擡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依旧没什麽情绪,却让君妄按在他肩头的手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缩了回来。他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可能又引起了哥哥的反感,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和无措。
兰烬没有理会他的反应,只是用手臂支撑着身体,极其缓慢地丶带着隐忍的痛楚,靠自己坐了起来。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微微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整个过程,他没有再看君妄一眼,也没有接受他的任何帮助。
君妄僵在一旁,伸出的手悬在半空,落寞地垂下。他看着兰烬疏离冷漠的侧影,心脏像是被浸泡在冰水里,又冷又痛。
“哥哥……”他声音艰涩,“我……我去找些吃的。”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面对着哥哥这无声的拒绝,他怕自己会再次失控。他需要做点什麽,哪怕只是徒劳的忙碌。
兰烬没有回应,仿佛没有听到。
君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痛苦。然後,他转身,快步走向溶洞深处,去寻找可能存在的果腹之物。
待他的脚步声远去,溶洞内重新恢复寂静。
兰烬才极轻地吁出一口气,一直强撑的脊背微微松懈下来,靠在石壁上,闭了闭眼。剧烈的头痛和胸口的闷痛阵阵袭来,让他几乎想要再次昏睡过去。
但他不能。
他必须保持清醒。
他缓缓擡起手,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除了旧伤和新毒带来的钝痛,似乎还残留着……昨夜高烧昏迷时,那一点点不属于自己的丶滚烫的温度,和耳边那一声声嘶哑破碎的……“妄儿”。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君妄离开的方向,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丶连他自己都未曾捕捉到的复杂情绪。
但那情绪转瞬即逝,很快便被更深的冰寒与决绝所取代。
他不能心软。
绝不能。
无论君妄此刻表现得如何悔恨,如何卑微,都改变不了他是“药引”的事实,改变不了父亲惨死的仇恨,改变不了他们之间早已被谎言和算计撕裂的鸿沟。
他缓缓攥紧了掌心,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活下去。
然後,讨回一切。
君妄在溶洞深处徒劳地搜寻了许久,只找到几枚干瘪酸涩的野果和一小把勉强可食的丶带着土腥味的蕨类根茎。他捧着这些微不足道的“食物”,心情沉重地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