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口时,兰烬听到他最後留下的一句话,声音依旧没什麽温度,却像是一块巨石,重重砸在了兰烬的心上:
“至于那个傻子……”
“你很快就会知道,他……从来就不存在。”
殿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
兰烬僵在原地,靠着冰冷的床柱,只觉得浑身发冷。
不存在?
那个会为他哭丶为他笑丶为他拼命的少年……不存在?
那他所经历的一切……又算什麽?
一股比刚才更加深沉丶更加无助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缓缓漫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溺毙。
太医很快来了,战战兢兢地为他诊脉丶处理伤口,动作轻柔恭敬,却让兰烬感觉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在接受摆布。
他躺在柔软的龙床上,看着头顶那象征着无上皇权的明黄帐幔,只觉得那颜色刺眼得让他想要闭上眼,永远不再睁开。
前路,似乎比在那被追杀的深山老林里,更加迷茫,更加……令人悲苦。
太医小心翼翼地退下了,殿内再次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寂静。汤药的味道混合着浓郁的龙涎香,形成一种怪异而压抑的气息。腿上的伤处被妥善包扎,毒素似乎也得到了抑制,但那种深入骨髓的麻痹感和後心的闷痛依旧清晰,提醒着兰烬不久前经历的生死搏杀并非幻觉。
然而,身体上的痛苦,远不及此刻心中的荒芜。
“他……从来就不存在。”
帝王冰冷的话语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不存在?那山林中的相依为命,那篝火旁的微弱暖意,那少年眼中不顾一切的赤诚……难道都是他重伤濒死时産生的臆想?还是说……那只是一场精心编织的丶更为残忍的骗局?
兰烬靠在床头,目光空洞地望着殿顶那狰狞的龙纹。他试图运转内力,却发现经脉滞涩,丹田空空如也,不仅重伤未愈,似乎还被某种药物刻意压制了功力。现在的他,与真正的金丝雀无异,连这身华美的寝衣都成了无形的枷锁。
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几名低眉顺目的宫女端着精致的膳食和一套崭新的衣物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们训练有素,动作轻柔,将东西一一摆放妥当後,便垂首敛目地退到一旁,如同没有生命的摆设。
“公子,请用膳。”为首的一名宫女声音细弱蚊蝇。
兰烬连眼皮都未曾擡一下。
“公子,陛下吩咐,您需要更换衣物。”另一名宫女捧着那套看起来更加繁复华丽的月白色锦袍,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
兰烬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那锦袍之上,袍角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华美却透着一种将他物化的禁锢意味。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丶带着自嘲的冷笑。
“拿走。”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
宫女们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为难和恐惧的神色,却不敢违逆,也不敢强求,只得僵在原地。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尖细的通传声:“陛下驾到——”
宫女们如同受惊的鸟雀,立刻跪伏在地,连呼吸都放轻了。
沉重的殿门被推开,身着玄黑龙袍的“君妄”再次步入殿内。他的目光扫过跪伏的宫女和桌上未曾动过的膳食,最後落在了依旧靠在床头丶神色漠然的兰烬身上。
“看来,朕的金丝雀,脾气还不小。”他缓步走近,语气听不出喜怒,那强大的帝王威压却让整个殿内的空气都凝固了几分。
他在床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兰烬。兰烬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冰冷的丶属于龙涎香和权力的气息。
“不吃饭,是想饿死自己?”他微微俯身,伸出手,似乎想去碰触兰烬的脸颊。
兰烬猛地偏头躲开,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十足的抗拒。他擡起眼,迎上帝王的目光,那双凤眸里没有了之前的激动和委屈,只剩下一种死水般的沉寂和疏离。
“不劳陛下费心。”他声音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一只雀鸟的死活,想必也入不了陛下的眼。”
“君妄”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一动,随即缓缓收回。他凝视着兰烬那双失去了所有光彩丶如同精美琉璃珠子般的眼睛,眸色深沉难辨。
“你的死活,”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朕说了算。”
他直起身,对跪在地上的宫女吩咐道:“伺候公子用膳。若他不肯……”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兰烬,“便不必再送膳食进来。”
说完,他不再看兰烬一眼,转身离去。那决绝的背影,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他对这方天地丶对兰烬一切的绝对掌控。
宫女们战战兢兢地起身,试图再次劝兰烬进食。
兰烬闭上眼,将头转向内侧,彻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饿死?
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总好过,被困在这黄金的牢笼里,做一个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丶所谓的“金丝雀”。
绝望,如同最浓重的墨色,在这奢华冰冷的宫殿里,一点点浸染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