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睡了。”沈书坐起来,背靠墙,纪逐鸢便挨到他身边来,拍拍大腿,示意沈书可以靠。
沈书把头枕在他哥的腿上,脑子里转过无数的念头,一时之间也是杂乱无章。一路上他听过张士诚不少传闻,其实最早纪逐鸢说要投奔张士诚时,沈书也是因为一句诗才觉可行。
江南地区有诗云:“死不怨泰州张,生不谢宝庆杨。”
其中的“张”便是指张士诚,而宝庆杨是指杨通贯。张士诚屡次破城之後,律下甚严,禁止惊扰劫掠平民百姓。纪逐鸢效力于元军时,沈书也只能心向往之,毕竟一旦投敌,再要回头就不行了。
而一路上沈书三不五时就要生病,若不是这支盐军本就是临时招揽的敢死队,也就是攻城时用作冲锋人盾的消耗品,纪逐鸢也不能一直把他带着。
命大如斯,现在想起来沈书还觉得很不真实。
一间斗室,十个会喘气儿的人,有地方睡,还能填饱肚子。
沈书真是不想走了。
纪逐鸢把沈书一直在他肚脐眼抠的手给抓出来,警告地捏他的手腕子,捏得沈书低声叫疼。
“你太瘦了,把身体养好,不然我找个地方把你丢了。”
沈书一脸无聊:“哦,丢,想丢哪里丢哪里。”
纪逐鸢:“……”
“叔。”
沈书才一叫,穆华林就睁开了眼睛看过来。
沈书就知道他没睡,朝他说:“等给我们派事儿了,能不能请您教我们俩一点拳脚。”
“等我办完事。”穆华林说话时,眼角馀光一直在留意周遭环境。和他们住一个屋的人都是普通人,看穿着,原来也都是普通的士兵。年纪都比兄弟俩大,
这间屋子背阴,除了他们仨在这里咬耳朵,其馀的人互相不搭理,十分沉闷。
“你打算怎麽办?”纪逐鸢朝穆华林问。
穆华林立刻道:“我一个人就可以。”
纪逐鸢便不再问了。
不到半个时辰,院子里就有人叫集合,所有人站在院坝里,足有接近百人。早上带他们过来的那位文士,在前面摆了一张桌子,桌上笔墨纸砚俱全,他揣着手,视线扫过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沈书他们在第三排,正在沈书目不转睛把那文士看着的时候,文士看到了他这里,视线短暂停留了片刻,不着痕迹地移向穆华林。
出乎沈书意外的是,那文士不曾多留意穆华林。
沈书左右看了看,这百来号人里,就有五六个都是外族,身材高大的几乎一眼便能看见,身上也都穿着元军的号衣。看来即便是胡人,通过城门盘查之後,也能被接纳进来,就不知道接下去的命运是什麽。
沈书有些忐忑起来:纪逐鸢手上盖的是盐,穆华林则是鹰,而他是儒。
沈书的手悄悄握住纪逐鸢,纪逐鸢拧着眉头看了他一眼,索性用手把沈书的手抓着,他的手比沈书大,能够完整地把他弟的手包裹在手掌之中。
沈书稍觉安心了一些。
“卢有民!”
“到。”
被点到名字的人,便到前面去,一个胖妇人手中拿布尺替人量身高丶肩宽,告诉身边一个小个子的学徒。量完以後,才到那文士跟前,文士问话,在纸上落下名字,翻看手上盖的章,问话後给一指长的窄木片,上面以天干为记。
站在桌子右边的人超过十人以後,文士起身,等他坐回去时,那十数人便按照手中的记数,站成一列。
“儒。”文士摸沈书的中指与无名指。
这时纪逐鸢已经量完身过来,一把拍开文士,抓着沈书的手,让他放下,警告地朝那文士道:“做什麽?”
文士眉毛一扬,没说什麽。
沈书得到的木片上,写着“甲”。
很快他便知道为什麽那文士要拉着他的手摸半天,还老看他了。
没人跟沈书一个号,他一个人一列站到了所有人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