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敬暄目中闪过一丝隐隐的欣慰,也不否认真实意图:“你从军已久,又在黑戈壁待上近一载,算是老人了,早该抽空指点底下的新丁。”
狄一兮垂首半刻,已然想好:“不用多说我也明白。”
“好,既然这样,我再派一桩差事给你。”
狄一兮不禁蹙眉:“你又不是我爹,凭什麽支使我?”
萧敬暄仿佛等的就是这句气话,目光里倒添上两分极深笑意与了然:“无妨,我同你们柳将军提了便是。”
“呵,你管太宽了吧?”
“你到底是嫌烦还是怕死?”
狄一兮微一愣,一时想不出针锋相对的话来,萧敬暄已在这短暂间隙转身,悠然负手离去。
许多话在沈雁宾的脑子里转来转去,他并不糊涂,觉察出萧敬暄言语中的提醒之意。虽说不上太合适,但也绝非无用。
不过当下他不想叫狄一兮心乱,于是跑去抱回二雁,举在狄一兮跟前:“快看!”
狄一兮怔忡举眸,正对着狼崽呆愣的眼珠子,一人一兽面面相觑:“捣鼓什麽?”
沈雁宾笑言:“它已经吓傻了,你可千万别再发呆,我同时照顾起两个傻瓜来很麻烦。”
狄一兮不由笑出声:“少放狗屁!”
萧敬暄归来之後,何清曜一声不吭跟上,走出一段不短的距离後,前者猝然问:“这回你倒不发高论了?”
“想让我说什麽好的?偶遇一幅严父训子图,然後夸奖你得到岳丈的真传?”
“哦,这些就罢了,别的呢?”
何清曜寻思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紧锁眉头:“确实有个地方死活想不通。”
“什麽?”
“你当初究竟怎麽就鬼迷心窍了,好死不死相中这麽一个糟心玩意儿?”
“你想取笑我,还是想取笑他?”
“当真不是,我难道说了哪句不中听的?不就是想同萧将军心平气和地就事论事一番。”
“是吗?要聊起这些琐碎往事,话可实在够长,十天十夜怕也说不尽。”
“唔……那还是先算了,我担心故事太蠢,听久容易伤神减智。多嘴问一句,你准备把哪件差事指派给狄一兮,他万一给搞砸了……”
萧敬暄回答的语声很平缓:“就是先前我们与柳裕衡商讨围捕那名塔克族大巫随从的任务,没什麽困难。狄一兮原是要强的人,刚才又经历那一场,应该提起精神不敢失误了。”
何清曜没接话,眼白则快翻上天去了,萧敬暄扫见便悠悠言:“今天和他相关的闲话可是你主动起的头,不痛快合该是自找的吧?”
何清曜自然失去了理由抱怨,哼哼两声摊开手:“那不说了,既然你都觉得是小事,我可不亲自上场督战了。”
“我倒正有这意思”,萧敬暄的手抚上腰间短刀,轻轻在上面敲击:“那边营地的人我仍旧不够放心,只是眼下分身乏术……”
“这却不用你吩咐,我坐镇那里自然会留神。”
萧敬暄点点头,喟叹着:“往後这批人马与其说受你我控制,还不如说我们反容易因他们掣肘。”
“这真好比跨上一匹发疯的骏马,哪怕什麽错也不敢犯,还是可能无缘无故被它掀下来踩死。”
“是让人担心,只不过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萧敬暄说着瞧一眼何清曜:“何况你也说过这种人更适合自己的未来所需。”
“未来是未来,现在他们可全都归你了。”
粟特人以经商手段丶擅长乐舞而闻名,另一样习俗在中原则知之者相对较少,那便是尚习武功。长途贸易的商队不仅会聘用本族军队为保镖,甚至财力雄厚的豪商大贾还拥有装备优良的私人护军。
後者正是何清曜终极的梦想,他本距离达成目标仅剩一步之遥。然而为了萧敬暄的计划以及二人当前的安全,他无奈强忍着割肉似的疼痛,暂时将指挥权力交出。
“那就好,虽然这类人称不上完美,与唐军磨合几回应该能有所改善。”
何清曜虽没将可能发生的战争太当回事,然而对于萧敬暄的口吻还是分明不满意,哼道:“你别挑三拣四了,还一副看不上的样子,这可是大爷花出去真金白银笼络来的,有得用就不错啦。”
萧敬暄微扬起头,露出一丝浅笑:“又心疼起金子了?”
明教弟子不免哂然一笑,嘟囔起来:“谁会不心疼?原本今年的春天我早该拉起一支还算靠得住的人马,躲进疏勒的庄子慢慢盘点清算家産,等出发去康国前再卖个好价钱。你非从犄角旮旯里捞来一堆苦差事,害得我现在根本脱不开身。”
“每次一提起这些,就好像我又找你赊了一大笔账似的。”
碧绿眸子里一副不服气的神色:“难道不是?打从飞沙关里认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