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荷听雨
暮春的雨,总带着一股子缠绵的冷意,淅淅沥沥敲在姜府西跨院的残荷上,也敲在姜璃单薄的衣肩上。
她刚从井边提了半桶水,湿滑的青石板让她踉跄了一下,桶沿泼出的冷水溅在手腕上,激得她指尖发麻。这口井是府里最偏的一口,平日只有粗使下人才会来,如今却成了她的日常。
“哟,这不是我们尊贵的嫡小姐吗?怎麽亲自干起这粗活来了?”尖细的嗓音裹着雨丝飘过来,是庶妹姜柔身边的丫鬟春桃。她斜倚在游廊柱上,手里把玩着一串新得的蜜蜡珠子,眼神像淬了冰,“也是,如今的姜家,哪还有多馀的人手伺候呢?听说库房里连上好的炭火都快没了,嫡小姐夜里冷不冷啊?”
姜璃垂着眼,将水桶稳稳放在石阶上,水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三个月前,父亲被诬谋逆,一夜之间,这座百年世家就从云端跌入泥沼。虽然後来陛下查清是构陷,免了死罪,却也削了爵位,罚了俸禄,府里的成年男丁多半被流放,剩下的老弱妇孺,连带着这座空壳府邸,都成了京中笑柄。
她这个曾经金尊玉贵的嫡长女,自然也成了旁人踩高捧低的对象。
“春桃姑娘若是闲得慌,不如去看看二小姐的账本,”姜璃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韧劲,“前几日账房说,二小姐新添的那套赤金头面,已经超出府里这个月的用度了。”
春桃脸色一僵,随即啐了一口:“你少在这里装腔作势!一个破落的嫡女,还敢管起二小姐的事来?若不是你那死鬼娘……”
“住口!”姜璃猛地擡眼,那双往日里总是含着笑意的杏眼,此刻像结了霜的寒潭,“我母亲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
春桃被她眼里的狠厉慑住,後退了半步,随即又梗着脖子喊道:“难道我说错了?若不是她非要拦着老爷,非要去宫里喊冤,怎会被那些侍卫推搡,摔在殿前石阶上……”
後面的话,姜璃已经听不清了。
母亲离世的那一幕,像一把生锈的刀,总在这种时候狠狠剜着她的心。那天她跪在灵堂前,看着母亲冰冷的脸,听着外面下人的窃窃私语,说母亲是自不量力,说姜家完了,连带着这位主母也落得如此下场。
可她知道,母亲不是自不量力。母亲是为了护着她,护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父亲被关在天牢时,有人想将她送进宫里做宫女抵债,是母亲死死抱着她,跪在地上磕得头破血流,说嫡女的清白不能污,姜家就算倒了,骨气不能倒。
後来母亲去宫里鸣冤,回来时就没了气息,太医说是惊悸攻心,加上外伤过重。可姜璃在母亲紧握的手心里,发现了一小块撕碎的锦缎,上面绣着半个“赵”字——那是当朝太尉赵家的家纹。
“怎麽,说不出话了?”春桃见她失神,又嚣张起来,擡脚就要去踢那桶水。
姜璃猛地回神,侧身挡住,水桶晃了晃,更多的水泼出来,打湿了她的裙摆。她没看春桃,只是弯腰,用冻得发红的手,一点点将洒在地上的水抹干,仿佛那是什麽稀世珍宝。
“你以为二小姐捧你,你就能踩到我头上?”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春桃,这姜府的天,还没彻底变呢。”
春桃被她看得心里发毛,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跑了。
雨还在下,姜璃直起身,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西跨院的墙头上,几枝瘦梅顽强地探出来,枝桠光秃秃的,却透着一股不肯折腰的劲。
她擡手,摸了摸藏在衣襟里的那块碎锦。母亲用命换来的线索,她不能让它埋没。那些欺辱过她们母女丶构陷姜家的人,她一个都不会忘。
重振家族,为母报仇。
这八个字,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了她的心上。她提起水桶,一步一步走回那间漏风的小屋,背影在雨幕里拉得很长,却异常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