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大雪次日,清晨第一缕阳光显然比昨天又晚了一步。
晁平在山门上挂了一夜,落地时浑身又疼又冷,活像在病中被人打了一顿似的,他睁不开眼,只依稀感觉有人架住了他僵硬的胳膊,接着在软软的棉花上走了一路,最後刚被放上自个儿的冷炕,便昏昏沉沉陷入梦魇中起不来了。
良久但不知多久以後,随着“吱呀”一声门响,晁平自浅眠中警觉地苏醒过来,身体也仿佛被潜意识操控着,一骨碌爬将起来,直至看清楚门口那高大的影子,才把提溜到顶的心缓缓地撂下一半。
“是你啊,四哥。”
“醒啦?咋样?没事儿吧?”
“没事儿,这不还有口气儿呢吗。”
“啧,其实早起我就应该过来,没成想昨晚打牌直打到後半夜,回去刚一沾枕头就睡他妈连轴转了。”
晁平从未指望有人来上赶着关心他,苦笑过後方後知後觉,适才起猛了头晕,刚拍两下浑浊的脑门,打算清醒清醒,又因手上红肿的冻伤而疼得呲牙咧嘴。
郝雨时见他如此,心里必然也不好受,奈何憋了半天也只能说出一句:“这事儿吧,你也别太怨大当家的,都是老二那瘪犊子在一边撺掇,大当家也後悔,就是不好意思明说,但你放心,过後他肯定从别处帮你找补回来。”
拉倒吧,咱可不敢,一场庆功宴就让我成了孤家寡人,再“找补”准该把我的命也搭进去了。
晁平如是想着,脸上却挂着出奇的平静微笑道:“对了,还没多谢四哥昨儿晚上为我说话呢。”
“嗐,都自家兄弟,说这干啥。”郝雨时怪不好意思地装作掸掸衣服,“那啥,天不早了,我得先走,趁亮还得下山呢。”
晁平微微一愣,“下山干啥?”
“还能干啥,盘登(置办)点儿好东西呗。”
“咱俩才回来几天,咋又去啊?”
郝雨时不自然地笑笑,掐了把鼻子说:“那我没问,左右大当家吩咐的,让我去我就去呗。”
“倒也是……但依我看过节的东西也不少,可别白白折腾进几个弟兄。”
“唉呀,你瞅你都啥样了,还担心这个,别管了,好好歇着吧啊。”
郝雨时说完便急匆匆地走了,留下晁平在屋里却越发不安。
难道,真如雀儿所警示的,是去跟踪昨晚他已经下山的同伴?
不能啊,这都过去几个小时了,又下了雪,只怕连脚印都找不着一个了吧?
那还会是去干啥呢?贪心不足,单纯砸一趟窑?
晁平在偏西的日影下越想越头疼,胃里也因空得太久而疼得火辣辣的,奈何才出了那样的事,唯一还算亲近的郝雨时又下山了,出去露面也只会徒增尴尬,莫不如悄没声休养一宿,等转过天来再说吧。
晁平拿定主意,于是下地锁了门通了炕,硬逼着自己靠睡眠恢复好了大半,待到天光大亮时,果然就只能由饥饿来驱使了。
一路上对那些审视的丶窃视的丶乃至轻视的目光,他都可以熟视无睹,但接下来迎头撞上的这位,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不打声招呼了。
“早呀五爷,刚我还寻思你今儿打不打算出来呢,咋样,都缓过来了?”
晁平抖落两下肩膀以示自己已无大碍,笑问:“雀儿姑娘这是刚从前厅撂筷儿?”
“没,我压根儿没吃,三嫂往粥里掺南瓜了,我不爱吃那玩意儿。”
“南瓜咋不爱吃,甜丝丝的。”晁平对她挑食的毛病倒没有太多的意见,反而忽然起了一点不那麽纯粹的亲近之心。“那,我也刚起,要不咱俩偷着奔厨房啊?”
雀儿歪着脑袋奇怪地看看他,本来想调侃他说:“你是不好意思见老二他们吧?”但想想前儿晚的事提起来总没人高兴,也就随口换了句玩笑道:“这工夫你倒不怕人误会啦?”
“误会啥?你都不怕,我装啥装呢?正好还没找机会谢你的糖跟酒,不如你爱吃啥,我给你做咋样?”
“你?你会办富?”
“那你看,人不可貌相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