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那一刻凝固了。
席振宇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刹那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击得他头晕目眩。
那真的是席迪吗?
记忆中那个阳光俊朗、带着点被家人宠出来的任性骄纵的青年,此刻像一具被粗暴抽干了所有生气的骷髅架子。曾经合身的衣物如今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如同挂在枯枝上的破布。脸颊深陷下去,颧骨高高耸起,皮肤是久不见天日的、病态的惨白,薄得近乎透明,清晰地映出底下青紫色的血管。头发枯槁凌乱,毫无光泽地贴在额角和颈侧。最触目惊心的是那双眼睛,曾经灵动飞扬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惊惶和一种被长久折磨后濒临熄灭的空洞。他像一株被连根拔起、曝晒在烈日下的幼苗,所有的水分和活力都已被彻底榨干,只剩下摇摇欲坠的残骸。
席迪也看清了门外的人。那张刻骨思念的、属于大哥的、带着旅途风尘却依旧坚毅的脸庞映入眼帘。紧绷了不知多久、早已麻木的神经,在确认安全的那一刹那彻底崩断。悬着的心重重落下,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眩晕和黑暗。长期被恐惧和折磨亏空的身体,再也无法支撑哪怕多一秒。
“哥……”他嘴唇翕动,只来得及发出这一个模糊的音节,身体便软软地向前栽倒。
“小迪!”席振宇肝胆俱裂,一个箭步冲上前,用尽全力伸出双臂,稳稳地接住了那具轻飘飘、仿佛没有重量的身体。当弟弟冰冷的、瘦骨嶙峋的身体跌入他怀抱的瞬间,席振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撕裂。太轻了!轻得让他心慌!然而,更让他瞬间如坠冰窟、脊背窜起刺骨寒意的,是弟弟裸露出的皮肤上青青紫紫的痕迹,还有手腕上尚未好全的勒痕!
一股混杂着滔天怒火和撕心裂肺痛楚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席振宇目眦欲裂,手臂肌肉贲张,几乎要将怀中脆弱不堪的弟弟揉碎在自己怀里,又唯恐弄痛了他。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受伤的野兽,究竟是谁?!是谁把他的小迪折磨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走!马上走!”他几乎是咆哮着对身后的保镖下令,声音嘶哑破裂,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与恨。他小心翼翼地将席迪打横抱起,那轻得可怕的重量让他的心再次狠狠抽搐。
在席振宇抱着席迪冲出公寓楼,疾步走向等候的车队时,街对面一栋更为破败的废弃楼房高层,一扇没有玻璃的窗口后,一道颀长冷峻的身影一直沉默地伫立着,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像。
霍天指间夹着的烟,猩红的火点在浓重的夜色里明明灭灭,映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轮廓。他深邃的目光,如同精准的鹰隼,穿透混乱的街道,牢牢锁在席振宇怀中那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小片惨白侧脸的人影上。直到看着席振宇以一种近乎守护珍宝的姿态,小心翼翼地将席迪放进车里,车队亮起刺目的车灯,迅速驶离,消失在混乱街区的尽头,他才缓缓地、几乎无声地吁出一口悠长的烟雾。
“boss,席先生被他大哥带走了,直接去机场。”助理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恭敬而平稳。
霍天没有回头,依旧望着车队消失的方向,眼神幽深难测,仿佛在凝视着某个既定的结局,又像是在无声地告别。片刻后,他才低沉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处理好这里所有的痕迹,一点尾巴都不能留。告诉霍骁,”他顿了一下,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让他给我滚回来接手这边的事。立刻,马上!”
“是,boss!”助理心头一凛,立刻应下,迅速转身去传达命令。
狭窄的窗口前,又只剩下霍天一人。夜风带着异国街头特有的混乱气息,卷起他额前几缕黑发。他指间的烟已燃到尽头,灼热的刺痛感传来,他却浑然未觉。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夜色,投向了遥远的东方。
“小迪……”他在心底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舌尖泛起一丝苦涩。他放他走了,放他回到他心心念念的家人身边,回到那个……曾经被他视为一切的人身边。他用尽手段,甚至不惜踩在刀锋之上,才将这只心心念念的雏鸟夺回,如今却又亲手将他推回了他的巢穴。一种近乎自虐的痛楚细细密密地啃噬着他的心脏。
“如果……”霍天对着窗外那一片混沌的黑暗,声音轻得如同呓语,却带着一种钢铁般的决绝,“如果那人……仍旧能待你如初,将你捧在手心,视你如珍宝,不在乎你身上这些……该死的伤……”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深处最后一丝挣扎的微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沉寂,“那么,霍天哥就认了……放手让你自由。”
然而,下一秒,他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凛冽如刀锋出鞘,眼底寒光暴涨,如同冰封的深渊瞬间裂开狰狞的口子。
“但是,”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淬着冰与火,“如果他……是个混蛋,敢嫌弃你一丝一毫,敢让你再掉一滴眼泪……”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骨发出骇人的脆响,那截早已熄灭的烟蒂在他掌心被碾得粉碎,灰烬簌簌落下。他微微侧过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对着那个被抱走的、虚弱的身影,也对着那个可能负心的人,发出了低沉的、如同地狱回响的誓言:
“那么,小迪……霍天哥就绝对不会再放手!死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