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贴满了一整面墙。”
他顿了顿,仿佛在调取记忆数据,然後补充了一个更详尽的细节,语气依旧平淡:
“大概,从大二开始,一直到毕业。”
说完,他便转回头,继续向前走去,仿佛这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柳亦繁跟在他身後,脸上的笑容完美无瑕,心却像被浸入冰水。他语气里的那种绝对的坦然,比任何怀旧的羞涩或激动的表白,都更让她感到一种彻骨的疏离。
他并不以此为耻,也似乎不以此为荣。那只是一种……客观存在过的事实。就像他实验室里那些数据一样,是构成“周平安”这个数据库的一个历史参数。
走廊里只剩下他们规律的脚步声。沉默持续了片刻,柳亦繁忽然停下脚步,转向周平安。她的脸上没有笑容,眼神清澈见底,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丶却直刺要害的认真。
“周平安,”她没有再用“周总”这个称呼,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周平安停下,回身看她,眼神平静,示意她说下去。
柳亦繁微微歪头,目光像最精密的手术刀,仔细描摹着他的表情,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头许久的问题:
“你更喜欢16岁的我吗?”
她顿了顿,仿佛在斟酌最准确的措辞,然後,引用了那个他曾在剧本会上半开玩笑说出的丶却像一根刺般扎在她心里的话:
“会不会觉得,我现在已经……‘老了’?再过三年,我都三十岁了。或许,你应该去找一个更年轻的女孩,来实现你的‘倾国’,那样不是更符合‘定格青春’的本意吗?”
她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探讨的意味,但问题本身却尖锐无比,直接质疑了他整个项目的根基,以及她自身在他审美体系中的价值。
周平安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或惊讶的表情。他等她完全说完,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很深,仿佛穿透了时间,在对比着两个不同的映像。
然後,他开口了,语速比平时慢了一些,少了些分析性的斩钉截铁,多了些不易察觉的斟酌:
“不。”
他顿了顿,这个短暂的停顿在他是罕见的,仿佛在调取并对比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现在的你,更…真实。”他选择了一个词,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像是在确认这种‘真实’的质感,“但16岁的你,更…梦幻。”
他仿佛沉浸在这种对比中,眼神有一刹那的游离,越过了眼前的她,看向了某个存在于记忆深处的丶被时光柔焦过的画面。那种梦幻感,是他青春时代一个遥不可及却清晰无比的梦。
紧接着,像是被柳亦繁话里那个“更年轻的女孩”的假设拉回了现实,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外行丶甚至有些荒谬的技术提案,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甚至是一丝极淡的丶被冒犯了的意味:
“至于其他的年轻小姑娘?”
他几乎是立刻打断了这个思路,摇了摇头,目光重新聚焦,变得清晰而锐利,直直地看向柳亦繁:
“那和我又有什麽关系?”
这句话说得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这问题本身就不该问”的理所当然。在他那套严密的价值体系里,“柳亦繁”这个符号是唯一且不可替代的,任何试图寻找“平替”或“升级款”的想法,都是对他过去和现在所有投入与执念的彻底否定。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继续向前走去,背影似乎比刚才更显沉默,仿佛被那个关于“16岁”的问题,勾起了一丝不愿多言的丶属于私人的东西。
柳亦繁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失去了节奏。
他没有给她理性的分析,却给了她更致命的东西——一种带着偏袒的对比,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唯一性”。
“更真实”,“更梦幻”。
“现在的你”,“16岁的你”。
“和你有关”,“和别人无关”。
这不再是对一个“美学系统”的评估,这是一个男人对两个深深烙印在他生命不同时期的丶同一个女人的影像,最直接的情感剖白。
这种认知,像一道滚烫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柳亦繁所有用于自我保护的丶理性的冰层,让她感到一种近乎眩晕的震撼和…一种被牢牢锁定的丶无处遁形的恐慌。
她原本以为自己在解剖他,却猝不及防地,被他一句近乎本能的回答,拖入了更深丶更无法控制的漩涡。
她看着周平安沉默离去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却发现空气灼热,指尖冰凉。